一团乌云慢慢地朝天边飘散过去, 被遮了半日的太阳露出来, 照耀在大地上了。原本已是初夏的天气,此时太阳一出, 便热得让人有些难受。
但, 即便如此, 那些还没有来得及表演的贵女们, 兴致越发高涨。能够在皇上面前表演, 对这些贵女们来说,简直是祖坟冒青烟,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若是能如傅锦瑶一般,得皇帝一声“好”,她们这辈子也算是如那些十年寒窗的学子一样, 有了登天子堂的资格了。
轮到崔依云上场了, 她的琵琶一向弹得好, 此时,抱着琵琶, 纤手轻轻一拨,一串如泉水般的叮咚声出来, 整个点妆楼前一片寂静,连皇帝都微眯着眼睛, 手指头在扶手上轻轻地叩着拍子。
春花在三月里盛开,和煦的风送来了远方的消息, 燕子啾啾, 流云在天上舒展, 崔依云眼角余光看到卢云生端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她不由得一阵得意,一只蝴蝶翩翩地朝这边飞了过来,绕着崔依云的头转了一圈后,停留在了她头上的步摇上不肯离去。
一只,两只……
这一异象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皇帝瞪大了眼睛,坐正了身体,细细端详这个容貌偏上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琵琶声虽美,但绝没有到引来蝴蝶共舞的地步,见围过来的蝴蝶全部都聚集在她头上的步摇之上,便心知其中有异,顿时大怒,正要发作,却听到了一阵阵嗡嗡声。
“保护皇爷爷!”
几只蜜蜂也朝这边飞了过来,皇太孙连忙起身,冲到了皇帝的面前,护着皇帝往点妆楼里躲。
皇帝气得脸都青了,他是马上打下江山的帝王,怎么会怕几只蜜蜂?皇帝一把将皇太孙推开,问皇后道,“这是谁家姑娘?”
“是安远伯府家三房的姑娘!”皇后战战兢兢地说完,朝长公主看了一眼,意思很明显,是长公主带进来的。
“哼!”皇帝也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只是,这种场合下,自己的亲妹妹,他也不好责罚,只狠狠地瞪了长公主一眼。
扶不上台面的东西!长公主深吸一口气,掩下眼中的情绪,她一福身,“皇兄,是臣妹疏忽了!”
是一句“疏忽”就能带过的吗?皇后朝长公主瞥了一眼,皇帝薄情,对兄弟和臣子都寡恩,惟独对这个胞妹,怜悯她年少的时候吃过很多苦,也因为皇帝的缘故受过□□,才对她格外宽容。长公主自己也非常守本分,这次,无缘无故的关照一个不入流的伯府家三房的姑娘,不知道长公主打的是什么主意?
此时,谁都看出来崔依云之所以招蜂引蝶是因为头上步摇的缘故,必定是在上面涂上了什么,才会在太阳一出来,被融烤之后发出香味吸引蜂蝶前来。虽然蜜蜂不多,可万一多了呢?几乎所有人都起身,纷纷后退,离崔依云远一点。
“赵樽听令!”
“儿臣在!”
“还不动手!”
“遵旨!”
赵樽徒手折了一根花枝,走到崔依云的旁边,嬉皮笑脸地绕着她转了一圈。崔依云抱着琵琶在哭,这时候,她若还不知道头上戴的步摇出了问题,她就是个傻子了。崔依云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磕头道,“皇上饶命啊,皇上,这步摇不是臣女的,是臣女表妹……”
崔依云话未说完,赵樽手中的花枝,便如同剑一般朝她的头顶削去,劲风将她头顶的发髻齐整地削掉,连同步摇一起被扫向了十米远的花丛,那些蜜蜂和蝴蝶也被气味吸引朝那边飞了过去,而崔依云的头也变成了一个癞头一般,头顶连头皮都能被看到,而周围还有长发垂落。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更何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了这么大的丑,崔依云感受着周围人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人人都憋得难受,她捂着脸呜呜呜地哭起来。
孙倩娘看看朝地上扔了花枝准备复命的赵樽,又看看傅锦瑶,岂会放过这等机会,她当即便问傅锦瑶,“傅大姑娘,你是崔姑娘的表妹,这步摇不是你的吗?你在上面做了什么手脚,用这等手段谋害崔姑娘?”
谋害?傅锦瑶心里冷笑一声,但这种时候,她还是脸色一变,咬着唇瓣朝孙倩娘委屈地看了一眼,朝着皇帝跪了下去,“皇上,皇后娘娘,臣女不知道孙姑娘在说什么,这件事与臣女没有关系,还请皇上明鉴!”
“哦,倩娘说这步摇是你的,是与不是?”皇帝问道。
“这步摇今天早上之前是臣女的,但早上之后就不再是臣女的了。表姐看上臣女的步摇之前,它一直是臣女的心爱之物,但臣女祖母疼爱表姐,为表孝义,臣女将其出让给表姐,表姐开心了,臣女祖母才会高兴!”
嘶!
诸多人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这话□□裸地是在说,崔依云看上了傅锦瑶的步摇,用老太太施压,逼着傅锦瑶把步摇送给了崔依云,崔依云想要勾引皇子们,事情败露了,现在又栽赃给傅锦瑶。
这么说,前些日子,崔依云给新科状元送情诗,事情败露,想要栽赃给傅锦瑶,幸亏六皇子慧眼独断,识破了崔依云诡计的事情是真的了?
天啦,和这样的人做姐妹,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啊!
安远伯府的嫡女在这样的环境中是呆不下去了,气得全身都在颤抖,崔依云明明是在定国公府才会变成这样的。定国公府的老太太是全京城都知道的泼妇,她当村姑的时候,因为救了受伤的老国公爷,那时候老国公爷还只是一个混迹草莽的人,没那么多讲究,两人一来二去,结为连理。
老国公爷一生重情重义,英雄盖世,回府之后,却不得不受这老太太的气,在京城的勋贵圈里,已经不算什么秘密了。
若非老太太性格如此,老国公爷唯一的嫡女,也不会只能嫁给一个安远伯府的三房。而若非这种不讲道理的老太太,也不会在女儿死了之后,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把外孙女接回家里养着,嫡亲的孙女只能靠边站了。
孙倩娘也没有想到,傅锦瑶竟然如此能说会道了,几乎所有人都被她说动,也都开始同情于她,孙倩娘笑道,“傅大姑娘,老国公夫人偏疼孙姑娘一些,大约也是因为,孙姑娘没有娘亲吧,你应当多多体谅才是,老国公夫人老年丧女,这份痛苦,非常人能承受。”
“是啊,孙姑娘,我也正是因为体会过幼年丧母的痛,才更能体会姑姑离世之后,祖母的痛苦和表姐的痛苦,也正因为此,才会在表姐看上步摇之后,赠送于她。”她崔依云的头上看了一眼,“表姐大约是早上吃蜜糕时不小心把蜂蜜涂上去了,这才引来蜂蝶吧?若是知道,这步摇会惹出这等事来,我便是背上不孝的名声,也不肯赠予表姐的。”
若说她有错,这便是最大的错误了,不该为了讨好老太太,而把步摇送给崔依云!
她和前世不一样了,前世的她何等刚烈,若有人栽赃陷害,她也不屑于解释。她是宁愿死也不肯屈服的女子,而他为何就是不能想明白这一点,在那梦中,她死后,他万念俱灰,遁入空门,青灯古佛面前,忏悔一生,愿堕入十世畜生道也要换一世与她重逢,向她忏悔的机会。
卢云生看着面前这个跪在地上,极力洗刷自己清白的女子,尽管知道,傅锦瑶对梦里的情景完全不知,也依然为她的任何一点改变而心痛。他越一步上前,向皇帝叩首道,“皇上,请明鉴,傅姑娘乃心善孝顺之人,绝不会做出这等谋害手足的事,臣以为,就算傅姑娘与崔姑娘有嫌隙,也不蠢到在皇上面前报复,毕竟一个不慎,将会牵扯到阖府人的性命!”
傅锦瑶瞪大了眼睛,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来了,卢云生居然向着她说话,这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升起。前世,他何曾顾忌过她的感受,他将她的爱慕、信任和尊严踩在脚下,狠狠地碾压,毫不留情。
这一世,她已经不愿与他有任何牵扯,他却凑上来了。只可惜,她连恨他的想法都没有了,只盼生生世世再无牵扯。
赵樽的眼睛眯起来,危险得如同一只被觊觎食物的孤狼,冷笑一声,“听这意思,卢大人对妇人间的这些阴私手段,都清楚得很啊!”
傅锦瑶低下头,将自己忍不住弯起的唇角隐藏,燕王殿下除了善谋善战,唇舌也是如此了得啊!
只是,曾经卢云生是他手下的一把好手,股肱之臣,如今,怎么舍得在皇上面前,让卢云生下不了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