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红焰女教的教主留下冷无香单独说话,白凫随仆婢们退出洞口,四下环顾打发时间。
一名身着红色短褐的婢女手提橘色灯笼,对白凫说道:“教主与左护法多年未见,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来的,姑娘不妨随我去别处看看?”
白凫见她眉清目秀,待人和蔼可亲,便答应了她,“有劳姐姐了。”
她领着白凫去各处洞门游览,东面的锦绣阁藏有许多珍贵的绫罗锦缎,住着技艺超群的绣娘,无论广苏蜀绣皆信手拈来,东北处紧挨着锦绣阁的则是司玉阁,古董玉器琳琅满目,均为世间罕见。
司玉阁对口处乃是藏香阁,各类草花香料远远超过白凫平日里所学,壁虎蛇虫皆□□化研磨成粉与主香搭配,相得益彰,只是不知道具体的用途。
“常听闻蛇虫蚁兽毒性猛,但许多医家却将其研制成药物,救人性命,不知这些用处于花术是否相同?”白凫问道。
“姑娘所学花术乃奇古之术,流传至今已有千年,大地山川万物同根同源,然不同区域不同条件造就不同特质,所以才有无数的法子将它们利用起来,花术与医术乃是一体,在红焰女教花术有左右流派之分,左护法执掌左流派,右护法执掌右流派,不过可惜右护法离开后便再没有回来过。”她仰头叹息道。
“那她去了何处?”
“自古女子多情痴,她爱上了尘世的风花雪月,终究深陷于此不得善终。”
白凫一阵恍惚,不由想起卓越,前世今生都有说不尽的苦楚,到头来不过是累日苦忧。
“姐姐方才说的左右流派之分又是什么?”
“左流花术猛烈,能杀人于无形,右流花术则温柔善变,多用于调香医人醒神固本。”她正对着白凫,继续说道,“但我看得出来,你虽师从左护法,但所习花术多为右流。”
白凫心中惊讶,她是如何这么肯定得知自己的花术是左还是右,她慢悠悠的说道,“你身上的蜜罗香暗藏灵犀和舍利子芬芳,此等圣物须心纯质洁之辈才能拥有,佛家普度众生,那还命舍利乃佛门圣物,你若非□□造化万民又怎能得此福泽?”
白凫想了想,也许是自己曾经用花术救过不少人的性命,所以才像她说的有此机缘,可见右流与医术如出一辙,治病救人,那么左流想必就与之相反了,是借花杀人吗?
白凫正要向她讨教,正巧有人往这里来请她过去,她与白凫辞别后跟随来人去了。
如此这般大的洞府倒让白凫真正了解何为别有天地胜人间了。
她独自闲逛来到北门府,洞口挂满珍珠玉佩,匾额书写着秦小篆,龙飞凤舞豪迈非常,不知是何人所居。
白凫悄悄踏进绿玉漆成的府门只见屋内十分宽敞,轻盈的云雾薄纱笼罩在熏烟香林里,袅袅吐雾云烟化作一缕缕青丝蒸腾而上,如大鹏扶摇直上九重。
越往里面走,烟雾缭绕,有流水声清脆入耳,一阵浓烟包围着白凫,她看不清周遭,眼前只有模糊的一团迷蒙烟雾。忽而脚底一滑,掉进浴池。
白凫爬上岸浑身湿漉,烟雾散尽只见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站在自己眼前,他长发及腰,鼻梁英挺,坦胸露肉,似乎准备沐浴。
红焰女教不是女子胜地吗?怎会有男子?白凫仔细打量着他,左右不过二十多岁,然秀色可餐,乌黑的眸子如宝石一般闪亮,不知是何贵人?
他慢悠悠地走到白凫跟前,看着她浑身湿透的模样,嘴角扬起,笑道,“姑娘这是要给在下侍寝吗?”
白凫见他言语轻狂不愿搭理,准备离开时被他伸手挡住去路,“你……”白凫怒眼看着他。
他道,“姑娘私闯民宅就这么走了,怕是不合规矩吧?”
“你想怎样?”白凫冷冷地问道。
他笑的越发猖狂,伸出食指勾起她的下巴,白凫睁眼直视着眼前如妖冶玫瑰般的男子,忽地拍下他的手挣脱开来,在洞口处被他一个翻身按在石壁上。
“你,放肆!”白凫左右挣扎,却被他按压的更紧,他身子靠近胸腔热烈,神色犀利,他咬了咬白凫的耳朵,气吞山河地说道,“放肆?你在跟谁说?有生以来还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他食指划过她的红唇,指甲缝里的花粉芥末撒向她的唇瓣,白凫反应过来时,那些花粉芥末已经融化浸入她的咽喉。
白凫用力咳嗽想把它们弄出来,但是毫无作用,修习花术以来第一次这么措手不及。
“恐怕你还没见识过这玩意儿吧?它叫‘攻心散’,心强则药强,心弱则药弱。”他说着便撩了撩她胸前垂落的一缕秀发,闻着她身上独特的异香,简直叫人醉生梦死。
他将身子贴着她,搂住她纤细的腰肌,想要一亲芳泽,冷无香赶来,喝止他,“慢着!放开她!”
他拉长视线诧异地看着冷无香,左护法消失多年,终究还是回来了,不过他更好奇的是冷无香和白凫之间的渊源。他收回视线睨了眼白凫,旋即松开手,半笑半讥讽,“我当是哪来的丫头敢这么大胆,原来是左护法的人,失敬失敬。”
白凫迅速躲到冷无香身边,厌恶地瞥了他一眼。
“阿凫,给临风公子赔不是。”冷无香吩咐道。
自己险些被他轻薄,却还要给这厮赔礼,白凫心中纵然有千万个不乐意但也不想违背了冷无香。
“请临风公子海涵。”白凫上前福身施礼,至少现在知道这个轻薄自己的无耻之徒叫做临风。冷无香如此孤傲冷僻的一个人都要妥协,想必此人不是寻常人物。
他傲慢地四处乱看不放在眼里,不知是不在乎白凫的赔礼道歉,还是不在乎冷无香。
“解药呢?”冷无香伸手时白凫才想起自己方才被他下了攻心散,不过能有这般敏捷的身手想必练习花术的时间比自己还长吧?
想到这里,白凫又对他忍不住高看几眼,的确自己技不如人。
若是普通的弟子以冷无香的性情只怕不会亲自向他讨要解药,更何况攻心散并非致命□□,只不过会强化一个人的心性罢了。
临风围着白凫,一边打量,一边说道,“左护法不必担心,攻心散乃右流医心良药,只不过是针对那些相思成疾、性情软弱之人,她若是正好有用,若不是也可以长点见识。”
他狡狭一笑,白凫却是毛骨悚然,这启非要将她作为试验品?
冷无香沉默不语,临风目光紧缩白凫,猜测道,“难不成她就是右护法与那俗人生的女儿?”
白凫心中一怔,惴惴不安,心情越发迷惑和浮躁。她将目光投向冷无香,然而冷无香依旧一片清高不问俗事,白凫年幼时便曾问过父母身世为何,但她都不愿多说一个字,加上前世苏舜华的记忆,就连她与红焰女教的渊源也是今日才知晓。
临风见她不说话便算是默认了,因而笑颜逐开,“既是如此那就更不需要解药了,左护法可别忘了当初的约定啊?”
他邪魅的眼神再次投向白凫,仿佛刻意提醒些什么。出了北门府,白凫心事重重忍不住问她,“师父,他说的可是真的?”
冷无香停顿着,身子有些僵硬,神色柔和的看着白凫,点了点头,悲叹一声,“你母亲文追当年是何等的风采,只可惜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白凫默然思索,母亲当年也许不该和父亲苏葆宁结为连理,上一世她记忆里的父亲对母亲不闻不问,眼里心里都是家族荣耀。
她还记得当年父亲看母亲文追时的幽愤神情,母亲文追身子羸弱一双水眸失去灵动,绝望的躺在榻上,仿若阅尽世间哀愁。
父亲若不是负了母亲,她怎会如此悲痛欲绝,父亲若不是负了她,又怎会舍得任由大夫人齐生和苏舜英母女欺凌侮辱她,想到这里白凫心中怒气腾腾,想要一吐为快。
白凫找到阿兔,向她打听母亲文追一事,原来在她死后母亲也去世了,苏府放出的消息是悲伤过度,白凫冷哼一声,那些不过是故意说给外面人听得的体面话。
就像当年苏舜华之死一样,苏府竟然说是佛堂不慎起火,到了市井之地竟传的神乎其神,有人说得道成仙,也有人说她是神佛化身。
真是把丑陋掩饰的干净!白凫想起自己前世的死便心如刀绞,苏舜华活的简直窝囊,死的才会那么悲惨,然而那些迫害她的人却集万千荣宠于一身,得意辉煌,丝毫不会心痛。
所谓亲者痛,仇者快便是如此。当年苏舜英仗着自己嫡出又深得皇后娄氏的喜爱便趾高气扬,如今成为东宫太子妃越发春风得意,父亲苏葆宁更是鞍前马后,难道这笔孽债就这此作罢吗?
前世所受的屈辱,经历的烈焰焚身之痛,破容之苦,以及母亲文追的这笔债,一桩桩一件件白凫都要讨回来,她的心紧紧揪成一团,压抑郁结似有烈火熊熊灼烧,仇恨吞噬着她的五脏六腑。
白凫留在红焰女教继续深造花术,捻花调香,捣玉成粉,二十四女史调制的冰魄龙涎香、麝香冰片等专门贩卖各地赚取经费,加上白凫总共便有二十五女史。
“拜见公子!”
白凫寻声看去竟是临风这个异类,衣冠楚楚却行为放荡,白凫夜间时常听到他的北门府传出男女欢好之声,简直不堪入耳。
他换上一件天青色的长袍,把玩着手里的扇子,走到白凫跟前吩咐道,“白女史,本公子今日有事去长安城,就由你陪同好了?”
他低着头靠近她,嘴角上扬,得意轻狂,“知道白女史非比寻常,特意请示了左护法,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直接给了我这个玩意儿。”
他将雕琢的雪莲花玉佩呈现在她面前,这是她与冷无香之间的通信物件,每有书信往来,命令传达都必须以此作为物件证实。
白凫接过雪莲花玉佩,不情不愿地跟他出去,一路上他游山玩水逍遥自在,在她耳边自言自语,并将身子不断地靠近她,白凫想要对他加以惩罚便故意挑了处泥泞山道走,等他靠近时向边上缓缓移动,临风一脚踩在湿润的泥巴堆里,滑了一跤。
“哎呀,临风公子,您没事吧?”白凫伸手扶他,临风将手搭在她的手上,正要起身时,白凫的手与他脱离,半截身子直接掉落在地。
膝盖弯折被两腿压着,他惨叫了一声。白凫眼带笑意地说道,“临风公子,您不会栽一下跟斗就长跪不起了吧?”
临风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地起身说道,“淘气,淘气啊!”
进了繁华的长安内郭城,临风带着白凫直奔青楼,长安城里最有名的“赛师楼”和“醉雨轩”分别沿朱雀大街东西两侧纵列,犹如首尾呼应。
白凫抬头看着门匾上的“醉雨轩”,远远一股花香扑鼻,外头装饰着珍珠玛瑙,与“赛师楼”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醉雨轩门外没有花枝招展的姑娘拉客。
醉雨轩三字大气磅礴如泼墨行书,墨色浑厚,笔力苍遒,看着倒有几分大家之作的气度,从前白凫不曾去过烟花之地,前世苏舜华也没有,竟不知朱雀大街西转角门还有这等市坊盛境。
“长安城自唐朝以来便物流埠盛,坊市相通,昼夜往来,看来我终究还是落后于你,在长安生活的那些年竟不知还有一个醉雨轩。”白凫自嘲道。
临风拍手称赞,顺话说道,“难得你肯自认不足,今儿本公子可要进去好好乐它一乐。”
他放声大笑,摇头摆脑就要进去,白凫上前急忙拦住他,“你不是说有要事才来长安的吗?此刻却留在这里寻欢作乐!”
他用扇子轻拍她的脑门,“糊涂,你跟随左护法那么多年难道不知道这儿的规矩?”
白凫低头沉思,摇摇头,“你说的规矩难道就是这儿不留女子吗?”
他无奈的摇摇头,忽然一位身穿蝶花裙的丰腴女人出门相迎,笑声爽朗地招呼着,“哎哟,临风公子,小倩姑娘可天天盼着您呐!”
临风被她轻拽衣角性情大发将她搂在怀里,柔情蜜意地抚摸着她的脸说了一堆的甜蜜话,又问她,“小倩姑娘想我,你呢?”
“讨厌!”她娇嗔地放下他的手,看了眼浑身不自在的白凫,懊恼地捶他胸口,骂道,“你这个好没良心的,人家对你朝思暮想你倒好,这么快就有了新欢。”
临风挑起她的嘴,手指划过她的红唇安抚道,“她可不是我的人,再说她那么凶悍本公子哪吃的下?”
白凫目瞪口呆恨不得立刻去戳瞎他的眼睛,俩人你侬我侬的何苦来拉着自己?她深呼一口气,憋着怒火,临风暗暗笑了。
乐不死你们!白凫心中暗骂,跟着他俩进了醉雨轩,中间的甬道直通正院,四处环立着几层阁楼,挂满灯笼绸缎,阁楼装饰着香花瑶草,布景美妙如同置身烟雨江南。
阁楼内灯火通明,厢房林立,白凫偶尔听见男女窃窃私语和打情骂俏声。
穿过一处小环宇,来到一处清净的大堂,临风与她勾肩搭背的动作这才结束,他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谨,她关好门窗,点上蓝色焰火的蜡烛,跪在他跟前,“射卿拜见公子。”
“免礼。”他随手斟了杯茶,与她正儿八经地说话,“本公子今日来带了位朋友。”
他抬手指向白凫,她上前躬身道,“但凭公子吩咐。”白凫看着她唯唯诺诺的样子,竟与之前的如胶似漆判若两人,这又是为何?这个临风神秘莫测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位是白女史,教主有令,从今往后醉雨轩上上下下听从她的吩咐,不得有误!”他掏出一枚有裂纹的兽面令牌,那枚裂纹却是故意裂开的同心结图案,想必红焰女教多是红尘失意之人。
射卿是红焰女教二十八坛的分坛掌主之一,左右护法分掌十五,其余由教主亲辖,三十多年前红焰女教险些陷入危机,现任的圣代教主便吸取教训将其中一个支坛改设醉雨轩,由总教派出特使,具体事务仍由射卿掌管。
白凫痴痴地注视着临风,对于他的动机全然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