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先生好像有点高冷。这个结论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照片时得出的,这也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晒出自己的照片,可惜只有背影,驼色的大衣,朝一间半面墙都是爬山虎残存经络的老房子走去,身材修长,浑身透着宁静悠远的气质,还有一张,是手抚着吉他琴弦的照片,下一秒就要弹出音符的样子。
他突然让我想起一个人,萧杭的那句“你在哪,杨孝文在找你”突然像真的声音一样飘进耳朵。但是这个人像又不像,杨孝文远没有文森特先生这样潇洒清冷的气质,杨同学总是小心翼翼的,话都不敢多说几句,他好看,却又像极了隔壁家的男孩……
而具体的是哪里相似又说不出来,相处时间不长,我并没有那么了解这个男孩,但是我又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惺惺相惜的味道——他也不愿意说起小时候的事情。我当年听他拉琴的时候,冒着险问他:你的琴声怎么感觉有些忧伤?其实我懂个什么,只是直觉而已,毕竟我是听不出萧杭琴声里的情绪的,我可能真的只是没话找话,他喝着水我喝着巧克力又不讲话的气氛好尴尬。
但是他却点了点头,很认真的回答了我:“我虽然努力长大了,但还是不快乐,我总记得小时候的事。”我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怎么长大的这些故事,重复起来太漫长了,我怕我问了他,然后又吝啬分享我自己的故事,太卑鄙。
我们没有成为很好的朋友的原因可能就是少了这一次的分享,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我应该鼓起勇气,说说我的故事给他听,那些埋在心里的事情还真没有和任何人分享过,包括萧杭。
离开那些人,那些熟悉的地方之后,所有独处的时间都特别孤单寂寞,但是这种孤独让我被动地去思考,然后才明白,萧杭是不会理解我的,他从出生的那刻起就是跟我不一样的,他是他妈妈带着爱生下来的,对这个世界,他没有做错过什么事情。没有做错事情的人,就不应该得到任何惩罚,他失去的最后还是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他身边。而我,就是一场颠覆他人命运的灾难,得到的爱都是他们的仁慈和慷慨。
有没有人可以肯定的告诉我,每个生命都有得到爱的机会?我已经那么用力去寻找了,为什么依旧找不到?我是哪里做的不够好……我怕我始终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就算我离过去已经千里万里远了。
文森特先生大概很疑惑,我为什么兴致勃勃得和他分享,却又陷入沉默,我怕他是杨孝文,也怕他不是杨孝文,我怕他真的可以找到我,又怕他的寻找因为困难半途而废,最终我的守望空空如也。
我打开在崇川画的册子,里面是萧杭和杨孝文,眉眼里看上去都是故事的他们俩,现在一看,我画的不足十分之一,文森特先生耳朵的轮廓和耳后的发际,真的好像杨孝文,可能很多男生都类似的吧……
我终于回复:文森特先生,你有你要找的人,抓紧吧,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谢谢你的陪伴,谢谢你的灵感。
到底时间是怎么溜走的,一转眼就又到了樱花的季节了,时隔有三个月,我和文森特先生断了联系,期间我舅舅送了我一件新款春装的样衣,该死的苏景忱,把文森特先生给我的灵感——扣子,扣在了这件衣服上面,这让我又万般无奈地回忆起文森特先生,他消失后,我确实很久很久没有灵感这种东西了!
趁着万物复苏,每年春天我都会去镰仓,那边寺庙香火旺盛,海很美,街道也很美,能许下的愿望也是美的,电车在车站停下来,下一车就是我喜欢的空气味道,一转身就是辽阔的海,不能再惬意了。而我竟然在车站的长凳上,看到了杨孝文,他手扶着边上黑色的包,睡着了,我看了他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动静,那一刻我好怕他突然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我。
这次偶遇戛然而止了,我连海都没看就回了京都,太怕发生点什么事,连脚步都快了起来,莫名的慌张。
我果然还是怕他找到我,杨孝文,你为什么要来找我,连我自己都不想找到自己啊!
不知道后来的他怎么样了,是怎么样一个人回去的。每次我想起的时候,辗转反侧,欠了一万个人情一样,煎熬着我的每一天,我内心的的自我抗击成功了,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问文森特先生:半年前你曾说你正在努力赶往她在的城市,我想听故事。
字都敲下了,发都发出去了,他基本都是秒回的,来不及了。
他说:希望只是好事多磨吧,可能是我太笨了,从来就没找到过她。
我问:你还来吗?
你还来吗……你还来吗……你还来吗……我快要把手机砸了……被自己蠢到满地打滚找地缝钻。
这一次他回复的很慢,也许文森特先生就只是一个陌生的人,直到他说:来!
一瞬间连耳朵都开始发烫了,我简单收拾了东西飞奔到机场,买了最快回法国的飞机,也许就应该有这么一些不知道在做什么,不怕任何后果的冒险。第三天,我到了国王湖,我发了红顶教堂的照片给他,稳了很久的心跳,在大致正常的频率下,我发给他:之前看过你来这里,没想到这么美。
我就在红顶教堂等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出现,什么时候会出现,什么样的准备都是这一刻做的,包括假如我见到他,第一句话要说什么,等到渐渐日落的十分,十分疲惫,我怕他来又找不到我,不敢移动坐标,饿的时候只有一些饼干和水充饥,幸好,他来了,很远很远就听到他喊我名字,远到我都看不见他的人,“苏夏——苏夏——苏夏——”,我隔着旅行的人群看到了他,黑色的头发被夕阳照的闪光,四处张望着找我,我发信息给文森特先生:你看看左边。
人群里,他掏出手机,看着屏幕笑了,然后四十五度转身,看到了我,微笑转为露齿的笑,朝我大跨步走来,我没有胆怯,一向以来,都是他胆怯的多一些,士别三日,他已经是三年后的文森特先生,不再是当年连说话都要想很久,眼神都没有光的男孩子,他现在神采奕奕,脱胎换骨。
“等很久了吧,真的很抱歉,让你等我。”除了慢慢将我往人少的地方引,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我闻到他身上悠悠的清香,像薄荷,法国人很爱香水,但我却不懂,我的鼻子不太灵光,小时候隔壁家做的肉还是鱼是可以分辨的,什么咖啡有草本味、可可味,简直扯淡,香水味儿分前中后,也很纠结,只是现在他身上的味道,我倒是挺喜欢的。
我说:“是我很抱歉,突然告诉你我在这里。”我对于这次冲动的本因,难以启齿,本来在镰仓,我们应该就会面的,我应该带他去吃当地的美食,看一看樱花,但是我没有,“真的很对不起……杨孝文。”
“干嘛道歉?”就说他不一样了,换成三年前,他一定不会问我,我抬眼看他,他在笑,这家伙分明知道我为什么道歉,是故意的,三年了,文森特先生扮演的杨孝文竟然让我莫名亲切,就算他使小花招让我招架不住。
他带着我走到湖边,山间峡谷,据说国王湖的名字就是来源于这四围的高山,一个像国王,一个像王后,中间的小山峦则是他们的孩子,远处还有一座躺下的巫婆峰。我被这景色带的魂出了窍一样,完全忘了来这里的意义,我是为了缓解内心愧疚来的。
“苏夏……”“萧杭说……”我们是同一时间开口的,他低头看着我,我抬头看着他,曾经为了画他,默默观察过他很久,360度的他我都看过,但是却是第一次,觉得他竟然这么好看,皮肤白皙地我都羡慕,原本的书生气被这里的氛围培养地出了贵气,像是放了冰块的甜酒,清洌又甜腻。“你先说,萧杭怎么了?”
我又说不出“萧杭”这两个字了,其实也不必说到这两个字:“听他说你在找我?”
他突然又有了些三年前的羞涩,伸手挠了挠头发,结结巴巴回答我:“那个……我不是来欧洲了吗……我那个……想去法国看看……我……不会法文……找你当导游嘛”他的眼睛望着前面的湖,并没有看着我。
就当是这个答案吧,找着找着,能从德国到法国然后再找到日本,还找了三年,真是斗志昂扬,我气愤,哪来这么傻的猪:“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刚来的时候我还没有去日本呢,那么当时就能见面了。”
他又突然很坚定地看着我,说:“因为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找到你,所以,就不那么着急了,我是不是做错了?”
真的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我笑了,他也笑了,不到这一刻,谁也没有那么着急。我问他:“你怎么不问我明明知道你找我,却没有联系你?”
“你肯定有你的道理……”他突然抱紧了我,我一下大脑都空白了,除了苏景忱,没有男人这样抱过我,这么紧,“苏夏,快三年了,我都差点要放弃了,那天在镰仓,你转身走了,我以为你不想见到我。”
除了也伸手抱紧他,我不知道怎么回应,第一反应往往是正确的,这个傻乎乎的大男孩儿,让我的眼泪丝毫不能受控制,啪哒啪哒往他的大衣上摔,“对不起,对不对……”误会可以就此解释清楚了吗,我只是还没做好准备,转身回去,也是我当时的第一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