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因为这个话剧的主演是林珈曼,萧杭还是乖乖地跟着傅菁雅来了,只是一进剧院就紧张了,比自己上台还紧张,幸好傅菁雅并没有拿到更往前的票子,看得出来,她也像是偷偷的。海报的照片里,真的难以置信这个落拓的中年妇女,是林珈曼,即使落拓,她也早就不是十年前给人做舞蹈替身的群演了,她是舞台上银幕里耀眼的主角。
此刻终于体会到什么是坐立难安,如坐针毡,想着还是别看了,找借口溜,但还是说服自己留了下来,说来内疚,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她演的电影电视剧,拍的多数虽说是评分挺高的剧,不过家长里短的,也不太提得起兴趣看,更多时候打开电视机看到是她就立马换台了,这种内心深刻的抗拒,好像正在被瓦解。安静的坐下来,环顾了四周,目测了到舞台的距离,结合自己的舞台经验,考量着林珈曼是否可能看到坐在观众群里的两个人。
答案是否定的,观众席都是暗的,距离也挺远。
“萧杭,这次的主演是我的继母,我叫她曼姨,我说出她的名字,你可别吓着,林珈曼!”
对自己的演技丝毫没有自信,吃惊的表情,是不是应该瞪大眼睛?只是难以抑制自己加速的心跳。事实证明,表情还是很到位。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她是我最喜欢的演员了,一直都没告诉她,因为她一直觉得我不容易亲近,什么事都对我战战兢兢,真不像一家人,我知道,她很想做好我继母。”傅菁雅一只手握着手里的票子,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萧杭的手,十指紧扣,低着头说着。
紧张的手心一直冒汗,生生收回了那只被紧紧握着的手。“她对你好吗?”
“说实话,比我妈还贴心,但就是有点客气,我小时候还挺对不起她的,有次过生日,我妈来看我,我爸因为曼姨在场的原因,都没让我妈进门,那天我对她大喊大叫的,让她走,说是因为她我爸妈才没有办法重新在一起。”傅菁雅眨巴着眼睛看着萧杭,萧杭一副眉头紧锁的神情。
“后来呢?”萧杭看了眼没有信号的手机,晚上19点20了。
“越长大越发现不是这样,我爸妈根本是相生相克的人,在一起非死必伤,我爸能找到曼姨这样的妻子,才是三生有幸,你可不知道我爸,从小就霸权主义强权政治。曼姨一直以来身体也不是很好,生我弟弟涛涛的时候,很辛苦,大出血了,我当时好怕,怕她就这么死了,留下孤零零的涛涛。涛涛出生的时候皱巴巴的,还有黄疸,还很瘦弱。”戏还没有开场,傅菁雅的眼睛就红了。
那年的事萧杭记得,满大街都能看到新闻,那次深刻得觉得“你会在电视上看到妈妈”的这个愿望成真了,练了6年琴的萧杭第一次被老师拉到走廊上痛骂,因为他一个人的失误,整个乐队排练三个月的心血都白费了,站在走廊里,除了祈福什么都做不了,看着瓢泼的大雨慢慢融进夜色。
“再后来呢?”
傅菁雅看着越发不自然的萧杭发笑:“这么关心我家人哟,后来她修养了一年才复出的,就是没那么顺利了,一直没有合适的工作,不过现在越来越好了。”
灯光暗下来了,观众席一片黑暗。
这次的戏叫《寒雨梨花》,早在半年前就开始宣传,听说是个大饥荒时代的悲情故事。一开场的她根本认不出来,天下着雪,她装束肮脏凌乱,瘦弱的背上还有个孩子,跌跌撞撞走在街上,背景银幕里的街景萧条冷清。她带着孩子,一路乞讨,餐风露宿走到南京,就在即将走入大户人家帮工前,背上的男孩在寒雨肆虐的夜里重病不治。她已经三十多岁,命运出奇的绝望。
帮工的人家在战争年代愈渐落寞,几年后就卖掉了祖宅,举家往南寻觅去处,她无处可去,生死相随,最后定居在当时还是一片荒凉的崇川嘉安县。略带残疾的少爷见她忠厚凄苦,劝她委身相许,37岁,她有了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孩,时至1949年初,他们说战争即将结束,生活终将重见光明。
这些都是剧情简介,萧杭根本没办法好好看演出,略微闷热的剧场里,背上都是汗。
剧情结束,掌声雷动,傅菁雅的眼泪整个演出过程中都一直在流,萧杭偶尔看她,都是在哭泣,萧杭其实也哭了,在那个孤零零死去的孩子那段,林珈曼双手捶地,地板咚咚的响……只是很快擦掉了,戏,都是假的。
“萧杭,我想去恭喜下曼姨,告诉她我来了,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演出结束,站在剧院门口。
“这……还是算了吧,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见你的家人。”不管要多少个理由,最重要的是脱身。
傅菁雅拉着萧杭的手,舍不得分开的样子,“好吧,那我也不去了,回家说也是一样的。”
“没事,你去吧,一会儿你们可以一起回家嘛。”傅菁雅一想还挺有道理的。
“对了,今天的票子,能给我一张吗?第一次陪你看话剧,留个纪念。”还好不是匹诺曹,不然现在自己的鼻子早就暴露了一切谎言。明明已经走到了马路对面,又折回:“小雅,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们家庭差异,你们家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会怎么样?”
傅菁雅半天说不上应答的话。这也算个问题吗,出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个人在想什么?
萧杭迅速离开了,跑的很快,春意盎然,夜里的风也不那么冷了,看不清的周围,好像都是笑脸,盈盈可亲,轻轻呢喃,直到跑到跑不动,坐在净泠江边,看着夜色朦胧,高耸的楼背后,是深不可测的黑暗。
看着从未如此慌张的萧杭,傅菁雅突然心沉了一下,这种感觉特别特别压抑,张乔伊是曾经说过,人和人是存在界限的,就像顾明强,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坚持,也永远摆脱不了,那个词语叫原生家庭,张乔伊最后一点都不伤心了,不仅仅是因为左然,还因为生活的恶劣本质必然会导致这个结果,早晚都一样,早晚都要接受,张乔伊这么霸气的角色都认了,傅菁雅认为她不过是放不下自己的身段,她要爱也要钱,说到底假如选一个,她要钱,傅菁雅不要,萧杭比顾明强还是有钱的,萧杭什么时候缺过钱,想不到。
断片了,反正醒过来的时候在自己的床上,睁开眼看到的还是熟悉的天花板,满是酒气的衣服还扔在床尾,一切平静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萧杭看了下时间,已经快要中午。打开房门的时候,左然,杨孝文,何沁辉三人围坐在一起。
“大哥,你昨儿怎么了,我们仨把你扛回来的!”左然一脸的不可思议,“你可真行,喝成那样了还能打电话让我送你回家!对了,傅菁雅给你打了一晚上电话……你今天没课吗?你小子逃课喝酒睡觉……”
头晕无力,并不想回答什么,坐在沙发发呆。昨天,傅菁雅一连发来几十条信息,十几个电话。手机就在外面茶几上震动了一整夜,直到现在,所有人呆呆地望着那个手机,没有动,她从始至终保持着耐心和丰富的想象力。
“萧杭,你怎么了,我很担心你啊,你没出什么事吧?”
“萧杭,你在家吗,还是在哪个医院啊?”
“左然跟我说你喝酒了,还醉了,你到底怎么了?”
“萧杭,晚上我生日宴会,你可一定要来,我爸和曼姨肯定都会喜欢你的,不喜欢也得喜欢!”
几十条,看了好一会儿,还有点没缓过神,傻乎乎走到阳台默默对着架子上做好的小咖啡馆发呆。然后端着小咖啡馆,走进房间,半天没有出来。
“他是个神经病,别管他。”左然嘴上很硬,心肠却很软:“萧杭,你先把饭吃了吧,我炖了排骨汤!”看着萧杭紧闭的房门,只能编个短信发给他:哥们,要喝酒记得叫上我,一定奉陪!
萧杭把钢琴拆了,其实拆掉以后看上去舒服很多,多余的小椅子小桌子都能摆上去了,每个小桌子上还有小花瓶,一打开开关,灯都亮了,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明是拆掉的东西,又给装了上去,可能刚才的那一瞬间,灵魂都出窍了,不管怎么说,傅菁雅应该更喜欢有钢琴的咖啡馆。
礼物经过精心的包装,放在方便携带的手提袋里。
三人重新回归话题。今天谈论的是赛制,往年就是轮番唱,唱完打分,分高者胜,今年有battle赛,倒是挺刺激,遇到强大的对手,那还不一定会留到最后。
每三年才一次的音乐节,意味着大学四年仅有一次参赛机会,比赛的讯息从上一学年就开始蔓延,学校里每个学院都张贴着十大歌手的比赛招募海报,音乐学院的气氛显得更加浓烈,歌唱组的选拔是最早的,一开学就进入了报名比赛阶段。只是过程也更为繁琐。乐团的学生往往更有胜算,毕竟有着丰富的演出经验,所有的人身经百战。杨孝文参加乐器组当然是最恰当的选择,只是他总是做令老师同学都出乎意料的选择,背着小提琴却报名了歌唱组。报名点的学妹以为他走错地方:“学长,乐器组报名还没开始啦!”
杨孝文没说话,认真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学妹抬头看看他,咽了口口水,风云了三年的学长,接下去是要疯了吧。
最义气昂扬的还是左然,开学至今,他已经利用所能用到的所有资源,完整的做完了《追逐》,等着在比赛中大显身手。所有的校十大歌手选拔环节须在4月初完成,5月则会在月底前选出20组歌唱组,和10组乐器组参赛曲目。左然胸有成竹,6月的决赛,一定会有他的名字。他的信心也不是没有根据,去年他就已经蝉联了中医药大学十大冠军。
“假如今年没有音乐节,我肯定不参加十大了,得给学弟学妹一点机会啊!”左然知道今年的比赛不同往年,是通往大学生音乐节的大门,认认真真填完了今年中医药大学的十大歌手参赛表,整理完书包,准备回学校,今晚还有实践课,实在不能缺席,缺了怕是要补考。
杨孝文敲了敲萧杭的门:“萧杭,秦老师要我问你,音乐节报名的事情,他联系不到你,你抽空打个电话给他。我一会儿还要去酒店,先走了。”何沁辉留下来练习架子鼓,敲敲打打好一阵,越想越难过,唱歌不行,乐器也拿不出手,别最后蹭比赛还掉链子,当然,泄气的还不止这一点,本来想着就是玩玩,最后所有人,都会该干嘛干嘛,谁都会找到自己最合适的位置,自己的位置可能不是一个乐队的鼓手。萧杭也终于从房间出来,头发依然乱如杂草,浑身散了架一样,疲惫不堪,两个不开心的人,凑在一起,化学反应来的特别快。
“萧杭,左然这个人,哪都好,就是嘴上一句正经话没有。”
“怎么说?”
“他唱歌是好,拿过两次十大冠军,但是你数数,崇川有多少个大学,20个也有吧,谁给他的自信?就艺术类的学校,有你们音乐学院,还有戏剧学院,舞蹈学院,多少专业的,山外有山,懂不懂!”
何沁辉分析的都有道理,萧杭没话反驳。
“我以前也这么觉得,但是他做事比谁都正经,去年暑假要是没有他,我不知道会怎么样,他果断坚决,也许是没经历过失败,才会这么意气风发,至少,他很努力。”
何沁辉看着左然留下的谱子,点了点头,为了他挨过的那道伤,也不应该有这个怀疑:“你说的对,他确实是这样。”然后又认真的开始练习架子鼓。开头的一段,都练了好几次。
萧杭突然间想起爷爷说过的话,爷爷说这是他刚进部队时的连长说的:“有时候努力不一定是要证明什么,而是给自己创造更多的可能。”只是很无奈,有时候并不知道该怎么努力。
其实早就收到了秦老师的短信:这次的比赛机不可失,对你来说也许也就这一次。
琴房里的钢琴,安静了仿佛很久,它好像在表达不满,一弹起来,竟然发现音都有些不准了,折腾好一阵,才把音调回来,转头发现,太阳都快下山了,何沁辉也整理完东西准备回寝室休息。
萧杭傻坐在钢琴前,格外安静的四周却衬托起了烦躁的内心,换好衣服,拎起礼物走出了楼道,该面对的能逃到哪里去,到哪里,都有力量把人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