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的演出,像是音乐学院的“春节联欢晚会”,但只有交响乐团的人,当成是每年的离别,确实每一年,这个晚会以后,都有人离开,今年依然一样。
杨孝文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张过,对着镜子,反复检查了好几遍着装,琴弓擦了好几次松香,上场前还时不时深呼吸,这不是他一向的作风,直到萧杭望向观众席,才知道原因。他妈妈早就盛装入座,手捧着鲜花,安静的神态,对比坐在旁边位置一直认真打着手游的傅菁雅,这才是来听音乐会的。萧杭只好无奈的摇摇头。
“册那,我也坐的太远了吧,为什么你女朋友坐第一排,而我却要一个人坐在第二层?”左然发微信过来抱怨。
“没票。”萧杭回答的干脆果断。
临上场,杨孝文又好好的检查了自己,还过来替萧杭正了正领结。看着先出场的杨孝文,不仅是因为妈妈来了,今天也是他的告别演出,严阵以待的最后一场演出。
今天结束,又要迎来新的挑战。
那天见过林珈曼之后,萧杭忍不住主动联系了她,萧杭知道杨孝文家的困难,萧杭也很了解林珈曼,她一步一步只不过想靠近自己的儿子,费劲心机,只不过想让萧杭踏上一条更宽阔的路,并不是为了什么挖掘其他人才。
“你真的可以帮到杨孝文吗?”
果不其然,她说:“谁是杨孝文啊?哦哦,昨天见过的那个男孩,他很不错啊,他可以靠自己闯出一番天地的。”
“那你昨天是来干嘛的啊?”
“妈妈当然是来见你的啊,等你大一一结束,就安排你去德国……”
萧杭打断了她。“如果靠自己,会怎么样?”
林珈曼说:“不是所有人都能熬过去。”萧杭沉默。林珈曼补充说道:“你想靠自己,妈妈也会支持你,但是,你熬不过去也不要紧,你还有我。我要给你的是你自己可以选择人生的机会。”
收到的生日礼物是装修一新,随时拎包入住的国贸滨江的大房子,也许从来没觉得过去的十八年,自己有多少幸运,起码那一刻,好像对整个人生都改观了。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或者仁慈的说一开始是不一样的,都说什么赢在起跑线,那这条所谓的起跑线,究竟是在哪里,有人可以准确指明吗?
观众席的灯光暗下,傅菁雅终于放下了爱不释手的手机,兴奋地朝萧杭挥手,萧杭回应了一个“嘘”的手势,白色衬衫,搭配白色领结,藏青色的西服,安静地站在暖光灯下,像一张照片,在脑海里成像。
在群音里,唯独钢琴的声音好像被无限放大,穿透进心里。直到一段舞蹈,伴奏只有钢琴和小提琴,聚光灯也给了杨孝文和萧杭,傅菁雅终于不用再苦苦寻找钢琴声,转头看见坐在旁边手捧花束的阿姨,泪眼汪汪,傅菁雅悄悄递上纸巾,她眼神一直停留在小提琴手身上,深情款款,手里握着纸巾,却没用来擦泪,仿佛是怕错过了任何一个音符。
直到结束,掌声雷动,她才默默擦去泪水:“谢谢你,小姑娘,那个拉琴的是我的儿子。”
“是吗,哇哦,他好帅呢!比那个弹钢琴的帅多了。”捧场王走到哪里都是甜言蜜语,每次非得说得人家收住眼泪,开怀大笑才罢休。
“萧杭呀,他是我儿子的好朋友,温润如玉的,这样的男孩子最好了。”阿姨说的一番话,让傅菁雅面红耳赤。
演出结束,杨孝文走向台下,接起妈妈手里的花,深情拥抱。二层的左然也站到了最前面,不禁被这一幕打动。只是记忆里,是他妈妈第一次来看他的演出,是他第一次为妈妈动情地演绎。
左然从二楼朝下奔来,曾经做过无数个假设,假如没有那天的寒风里温暖的带着咖啡香气的相遇,假如没有没有那个漏雨老房子的收留,那至今只能挤在六人的寝室,假如没有那个老房子里那把闲置的民谣吉他,就不会知道杨孝文竟然也会吉他,那一切又会是什么样子。平淡的像是蒸馏水,注定了青春里大多数的东西,是公式,是数字,是一个个拗口又非得记下来的名词,还有消毒酒精味的实验室,活在过完一天又是新一天的迷茫里。这样多么不左然风格?
明知道留下自己会影响杨孝文平静的生活,可是他妈妈还是留下了,只是一句:“他爸爸出事以后,孝文就没什么朋友了,谢谢你做他的朋友。”
很多个夜里,在隔音效果极差的房间,都能听到他妈妈的指责,不是愤怒,不是恨铁不成钢,是心疼,是一个单身妈妈无能为力的苦楚,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悲切人生。做个安分守己的人,一生都不会太辛苦,辛苦的是那些总爱想入非非,打破现状的人。
克服辛苦的力量,是“付出就会有回报”这样的鸡汤。
萧杭谢幕后也缓缓走了出来,在傅菁雅眼里已经超越了儒雅的绅士,变成了高贵的王子,清醒的大脑总结出一句话:情人眼里出西施……
“坐在第一排,中间,感觉怎么样?”猜测她的回答应该是:喜欢呀,爽翻了,太牛了这类的话。
“嗯~其实也挺尴尬的,太安静了,不过你的演出,我就要坐第一排!”有一些出人意料。
“好。”当然,心里想的就是如此,假如我还有演出,假如你还愿意来,我都会给你留这个位置。
左然从后面冒出来:“果然是音乐学院,歌唱的真好,我要加把劲了!”
从小就过圣诞节的苏夏,过了最冷清的一个圣诞,满大街的圣诞树匆匆略过,街上的情侣一对一对,小家庭一户一户,天上的星星都像是手牵着手闪烁的。多么美妙的节日啊,世界上大多数的节日都是为情人准备的,一年有12个西方的情人节,一个七夕,现在,感恩节,圣诞节……看上去都是为情人准备的。
真的很冷,越来越冷。可是萧杭一天都没有出现。
2012年,即将完美收官。学校每年的元旦伊始前,各个学院都要遵守学校“珍惜时间”的这一条校训,举办活动……“用一段话总结、道别过去的一年”说是年年如此,很久没有创新了,刚开始大家还是兴趣满满的,渐渐的,都像是完成作业一样了。但是当所有人都不感兴趣的时候,大礼堂,食堂,教室外的走廊,学校那些已经开始掉了叶子的树上,都是小纸条,花花绿绿的。
这个活动最初的发起人是个大四的学姐,下学期就毕业了,她整理了她这几年收到的“作业。”一条条都是那么认真,很多很多人,看着看着就哭了,不仅是自己学校,很多人慕名而来,看看那些带着故事的纸条。
“2005年第一次路过崇川,在大巴上,看着外面的高楼大厦,汹涌的车来车往,像是哪个电影里见过的街道,2009年,崇川你好,我来了,请收下我的梦吧。”
“2009年,爸爸,再见,世间离合都是缘分,都是必然,谢谢您来人间一趟,做我的爸爸,明年,我和妈妈会越来越好的,您放心。”
“过去的2009年,我依然没钱,依然处处碰壁,失恋又失财,滚蛋吧你,2010年,我们好好谈一谈,你看我还这么努力,我这么可爱!”
“2010年7月,你毕业了,我们分手了,你不肯告诉我将来要去哪里,现在2010年快结束了,我也要离开这里了,我只是突然理解了你,我挺好的,我知道你挺辛苦的,别再互相打听了,等着,我来找你,我想我们还能在一起。”
“2010年是我最最最幸福的一年,我找到了女朋友,说好的浪迹天涯,带上你!说好的浪迹天涯,陪着你……”
“2011年我以为自己差点要死了,结果最后放弃了挑战珠峰,半路被人扛回来了,其实能活着回来真好,要挑战的事情多了,但是拼上性命的以后不做了,哥要活着孝顺爹妈。”
一块区域是一年,一直从2009年到2011年,2012年的那块区域,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停下脚步,写下自己的故事,往自己学院的大箱子里塞纸条,萧杭也被同学塞了一张纸条,却不知道写什么,2012年,好像很长很长,怎么是几句话就能写完的?
从年头回忆到了年尾,最难过的以为撑不过去的那段时间,都过来了,萧杭抬头看着头顶摇摇欲坠的梧桐叶,结果下一秒还真的掉在了自己的脚尖,轻飘飘的,它落下来的那个地方,明年开春又会冒出新的叶子,一年一年的都是圈圈,一圈一圈的都是轮回。
“2012年,所有的奔波,都有意义,你们都走了,我会更加好好生活。”萧杭也随大流,写了一张,多少字也写不完真正想说的话,那就都不说了吧,一切都在心里,2013年也会变得跟平常的一年一样,最好的就是该老的老一岁,该大的大一岁,其他的都不变。
张乔伊终于在苦等了新年的轮回之时,接到了来自顾明强的电话:“手术一切顺利,过完年,我来崇川找你。”没有过多的回应,只是一个“嗯”字。闻着医院来苏水的味道,喉咙里感觉卡着东西,吞口水都疼,实在是说不出话来,挂着吊水的手,冷的不行,左然递来了热好的牛奶,让她握着。这是第二次陪这阿姨来看病了。大五岁的小阿姨。
“你怎么老在我面前病倒,还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你,别老坑我一个人行不行,我很忙的好不好。”
张乔伊只是别过头去。没有出声,眼泪像发了疯一样,止不住。那天让自己发怵的泼辣劲,荡然无存,只知道掖着被角,蜷缩着哭。
“啊呀你别,我跟你开玩笑的,照顾你,我求之不得,真的真的!”拿起纸巾笨拙的为她擦眼泪,只是很难为情,按道理来说不应该这么紧张。一整天,直到张乔伊退烧,左然送她回家,那个踏进大堂都有地暖的小区,连空气都是香的,简直豪华的不像话,说实在的,第一次踏足这样的地方,才知道人和人总有些差距。要一套这样的房子,靠卖饺子,可能要问天再借500年。
只送到门口,因为不知道进门要不要脱鞋,点到为止,礼貌地道别。直到张乔伊关上门,左然总觉得有一堆没有交代的事情:“你记得吃药,多喝水,别着凉,别想不开,满大街也不都是妖艳贱货,他肾都少一个了,不能要了!”
张乔伊打开门,哑着嗓子说:“你个神经病,再喊我就报警!”
左然顺势进门,又熬了粥,看着张乔伊喝下,吃了药,睡着了才准备离开。走在路上,突然有一种轻盈到飞起来的快乐,这个初秋的季节,处处都是玫瑰花的香味……
萧杭路过烤串吧的时候,被老板叫住:“你好久都没来了,那个姑娘上回又来找过你了,说要还你衣服,要不你联系下人家?”
“是吗,谢谢。”赶着时间回家,何沁辉早在家门口等了半天,相对于左然唱歌的天赋和杨孝文的才华,何沁辉出现在这个乐队,可以说是个奇迹,这个男孩是计算机的理工生,来自安徽芜湖,学架子鼓是初中的事情了,高中三年没日没夜,他总是问:“听过毛坦厂中学吗?我就是那里出来的!”
自从脱离父母手掌心,就成了脱缰的野马,最爱的就是赚钱旅行,只要行业正当,能赚钱的都做,最爱的工作是拍手观众,看演出还能拿钱,去过最远的地方是阿尔山,只是骨子里的乖巧却始终促使着他积极向上,称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萧杭家成了他架子鼓的练习室。练习架子鼓,也像一场旅行。
何沁辉最讶异的是一个弹钢琴的,打起架子鼓的时候,是个疯子,问题是技术上毫不逊色。音乐真的是论天赋的事情。天赋这种东西,靠努力去追,很累。
“打鼓可以发泄情绪,很多时候,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你觉得我的鼓打的怎么样?”何沁辉靠着墙,一张表情严肃的娃娃脸,呆萌呆萌的。
“我是闹着玩,你可得努力。”甩手扔出去的鼓槌,何沁辉顺利接住了。
只是跨年的晚上,并没有那么一帆风顺。凌晨一点,左然还在医院缝针,酒吧这样的风流场,是是非非偶尔总会发生,一阵吵闹声打断了演唱,只见台下突然开始了激烈的打斗,一片混乱中,反应极快的左然看见一只打碎了的酒瓶子往舞台飞来,直对着何沁辉的方向,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挡,碎口直接划破皮肉,血流不止,左然凭着医学知识断定伤势还好,顶多缝几针,而何沁辉关切地上前查看伤势,又随后倒地,伤于晕血。
幸好慌乱的时候,张乔伊在场,伤的很痛的时候,她着急的跳脚:“医院真的人手紧张啊,做医生太辛苦了真是的,左然你以后还是不要做医生了,怕你治死病人。”左然觉得张乔伊说的太对了。
陪她经历了那么多次坎坷,左然这回儿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丝庆幸,要不是之前积了德,这会儿肯定不会有这么个熟悉医院挂号缴费流程,一切招呼得井井有条的大姐姐吧。
左然和何沁辉,在医院度过了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伤势比想的严重,缝了8针,还会留一道疤痕,麻药失效后,伤口疼的不行,血沾满了纱布。
后半夜,已经是2013年了,左然悄悄地溜回房间,屋子一片阒然,透过游离的云层,看着远处的星星闪动的光点,天空是释放情绪的游乐场。路灯光透过窗子,映入房间,拉上窗帘,暗下来适合入眠,只是被疼痛打乱的思绪里,竟然都是张乔伊的样子……一定是疯了,无数个后悔涌上大脑,怎么才能收回曾经调侃她的毒蛇说辞,怎么可以偷偷叫她阿姨?她分明是一颦一笑都晶莹剔透的小姑娘。
人的一生挺长的,要路过风路过雨,路过高山路过湖泊,路过心跳和欢呼,还要路过爱情。人群拥挤,时间涣散,但是,要爱的那个人,总会遇上。这年都好像没好好过,没有谈过恋爱,就匆匆结束了。每年的叹息,都会在岁末日期而至,历来没有什么特别,就是又默默的长大了一岁。
落入俗套的道别,再见2012……今晚多了一个愿望:看着我流血流泪的份上,赐我姻缘一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