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紧紧相依着几幢写字楼,算是全市最高的几个建筑,能在这里上班,是不少人的梦想。城外的人想进来,城里的人想出去,身为其中被羡慕不已一员的冉乔,忍不住长长叹息了声。
她找到这份助理的工作已经三个月,在经历各种磨合后,终于转为正职。
在外人眼里,跟在市长千金身边当助理是多么荣耀风光的一件事。她之前也是这么想,但是只有跟在杨大小姐身边,才知道有多么艰辛。
杨大小姐总共有三个助理,作为其中唯一的女性,杨大小姐的一些私事也会交由她处理,包括她那位足不出户但只要一出门就会惹事的妹妹。
杨舒曼其实并不调皮,只是她可能被自己姐姐和父母家庭环境保护的太好,对于基本的人际关系都不太理解,就像个懵懵懂懂的孩子。不是故意,却总是能在各种场合惹出意外的事情。
比如前段时间,杨舒云的私人宴会上,她就不小心冲撞了孟家的人。
杨大小姐要求她弄清楚对方的确切身份,再准备礼品上门致歉,顺便带着结交的意思。只是她在本市并没有什么人脉,想要找到一个人尤其是孟家这种财大气粗的人的身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平时工作缠身,好不容易能够准时下班,冉乔却答应了从进公司以来一直照顾自己的大姐提出的相亲。毕竟是前几天就答应了的事情,不能随便反悔,她不得不收拾了番自己,开车来到与对方约定好的咖啡馆。
看了眼时间,大概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几分钟,冉乔对着咖啡馆的玻璃门确认了自己的装扮没有太大问题,这才推门而入。
靠窗的位置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冉乔仔细辨认了下,都不是大姐所描述的那位。她想了想,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可能对方也不太想来这场相亲宴。也罢,等到时间她就走,这样也好跟大姐有个交代。
她这个年纪,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明明在大姐提出相亲的建议时就该拒绝的,她却没有拒绝。
仿佛冥冥中,有什么东西牵引着她,可能是预感。而预感告诉她,这次不来,她会后悔莫及。
“你好。”
冉乔正低头无聊看着咖啡馆的菜单,听到这声音猛地一怔,心脏像是上了高速发条般以一种从所未有的速度狂跳着,轻飘飘不着地。让她既紧张又担忧,生怕希望落空,缓缓抬头去看来人。
当清楚看见对方的眉眼时,她狂奔的心跳踩了急刹般骤停,双唇不停颤抖着,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
“对不起,路上有些堵,我迟到了。”
“不。”冉乔慌慌张张收起目光,掩饰着自己有些混乱的心情,“没有。”
“有什么想喝的吗?”
她再次抬眸,正对上对方的视线,连忙错开,伸手抚了抚长发想借此舒缓紧张的心情,但是一点用都没有,“哦,来杯抹茶拿铁就好。”
“嗯。”
不是真的吧。
她是不是在做梦?
冉乔深吸一口气,偷偷去瞄对面那人的侧脸,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变。他正在和服务员谈论,察觉到她的视线,递来一个温和礼貌的微笑。
这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那年春天。
春光灿烂鸟语花香,永远忘不掉的那天。
初三即将中考,全年级模拟考试成绩出来那天,她和朋友一起站在人群中紧张又担忧地搜索着自己的名字。
明明人群中嘈杂声一片,她却清清楚楚听见了一个人在说,“乔染,冉乔,冉乔,乔染,你和她的名字可真有缘。”
她知道全年级有不少和她名字一样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直觉那个人说的是自己。下意识朝声音来源处望去,可能是缘分吧。她一眼就看见了他,并且坚定地相信,他,就是那个乔染。
微乱的人群中,他就仿佛一张水墨画般,一身清俊的站在那里微微笑着。
从此,她再也忘不掉这幅美丽的画卷。
紧接着,她会忍不住观察他,偷偷搜集关于他的一切消息。女孩子家暧昧细小的心思,她小心翼翼收藏在心底的角落里,谁也没有告诉。就这么到了高考,她绕着一大圈终于得知了他的志向,然后义无反顾地和他报考了同一个学校。
幸好,她考上了。
但是学业的繁忙,加上那几年家里出了事故,她渐渐忙碌起来,就这么失去了他的消息。
虽然总是回想,总是在猜测,却没想到,她和他,居然真的还有再见的机会。
更没想到,他会就这么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点都不真实。
好想伸手去摸一摸他的脸,确认眼前这个人,不是心里那个梦,不是那张不真实的画卷,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怎么,我脸上有什么吗?”
冉乔回过神,慌乱地摇头,“不是,没有。”
他轻笑一声,像是察觉到冉乔的拘谨,放柔了语调,“我定了两张电影票,介意和我一起去看场电影吗?”
“啊?”冉乔一愣,连忙忍住不停上扬的唇角,“正好我有时间,好啊。”
没有客户来访,许然清闲地提前下班,还好意给小李放了假,开车前往医院。天气甚好,许然来的时候,方雅若正准备去花园转一转。
“我来吧。”
许然推着方雅若来到花园,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连带着因为堵车变得烦躁地心情都好了许多。
“老是来我这,不怕生意不佳?”
许然笑道,“我本来就没几庄生意,再说老太太身体不好,总不能老是让她天天跑来跑去照顾你。记得告诉她,房子的事不用担心了,狐狸会搞定的。”
“算了吧。”方雅若也算是熟知许大叔昼伏夜出的习性,相比狐狸和钟奕泺,他是没有事绝对不会上门的类型,直接问道,“来找我有什么事?”
“跟你讲个故事,听吗?”
“说说看。”
许然把乔染和冉乔的故事随便加工了下,原原本本告诉了她。
“是不是觉得,有时候缘分也挺有趣的。可能两个人多年不见,偶然的机会,还会再见,甚至,真的在一起。”
“我知道你是想劝我。”方雅若转过头看向他,“但是不是你当初让我放弃他的吗?”
“当初是因为你执念太深,导致连自己身体都回不去。”许然无奈道,“我哪能想到,你现在直接一副性冷淡的模样。”
方雅若噗嗤一声笑出来,“谁性冷淡了,要说冷淡我可比不上您老和那只狐狸。”
“阿九性冷淡?”许然也被她逗笑了,“你是没看过他拈花惹草的模样。”
“那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拈花惹草,是种心灰意冷的保护色。”
许然不以为然,这种说法简直太可笑,“死狐狸心灰意冷所以用拈花惹草保护自己?他可不是这种不负责任的。”说着,他突然顿了下,声音里那点轻慢也消失不见,“不过也对,他以前就是这种幼稚没有责任感的家伙。”
“再跟你说个故事,听不听?”
方雅若伸手托腮看着远方一片花海,反正也嫌无聊便点头道,“说说看。”
估计又是多年不见再见面的故事吧。
有只幼稚的狐狸,第一次来到人间,什么都不懂。它是被自己生存的地方赶出来的,神经敏感又纤细,玻璃心到可怕,遇到什么人什么事都会炸毛。直到一个小姑娘把脏兮兮饿到昏厥的它带回家,一点都不介意它又作又高傲的内心。
小姑娘人很好,哪怕发现狐狸能变成和她一样大的小姑娘,她也不害怕,还教狐狸读书认字,并且把自己的教书先生介绍给她。教书先生总是能被这臭狐狸气到爆炸,每天不弄得鸡飞狗跳简直不正常。
但是教书先生还是好心地替小姑娘和狐狸隐瞒了府里所有人,大家都以为狐狸是教书先生带来的远方亲戚。
狐狸先是警惕,然后渐渐被小姑娘的善良打动,本想待一段时间就离开,却不想就这么一直陪伴在小姑娘身边。
虽然读书很烦,虽然有些人类很讨厌,但是狐狸还是忍耐了下来。因为狐狸觉得,在小姑娘身边,很舒服。
他们以为这种平淡却幸福的生活会一直延续下去。
直到,小姑娘找到婆家,要嫁人。
狐狸一开始并不明白嫁人的含义,只是以为小姑娘要搬家,和另一群人住在一起而已。但是问过教书先生,明白了嫁人的真正含义,并不是搬家而已。她觉得自己不开心,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开心。
好像是自己藏起来的宝贝,要被公开和别人分享一样。
她开始生气,开始发脾气,开始乱闹一通,甚至把小姑娘缝到一半的嫁衣销毁,什么惹人厌惹人烦的事都做了,整个府上除了小姑娘和教书先生,所有人基本都对她深恶痛绝。但是,根本阻止不了婚事的临近。
发现自己做什么都没有用,小姑娘上婚轿的那天,她干脆躲了起来,没有人找到她,连教书先生都帮忙找了,却根本找不到她。小姑娘等了很久很久,直到喜娘开始催促,她才恋恋不舍上了轿子。
就这样,她们再也没有见过一面。
“然后呢?”方雅若察觉到许然的声音停了良久,疑惑地看他,伸手敲了敲许然的手臂,“就这样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能感觉到许然悲伤的情绪,虽然这个故事,确实有点点悲伤。毕竟小姑娘结婚这种大事,狐狸都错过了。
“然后啊。”
许然抬头看了眼天空,叹了口气,低声道,“狐狸本来以为,自己躲起来,小姑娘会像以前一样来找她,幼稚地认定小姑娘为了找她就不会出嫁。”
“你说她傻不傻。”
“她们,就没有再见过吗?”方雅若问道。
“没有。”许然摇摇头,平静的脸上染上一层痛楚与懊悔之色,“狐狸只见到了小姑娘的尸体。”
“什么!?”
方雅若一惊,连忙问道,“为什么?”
“因为她太幼稚。”不知何时,孟清秋从花园一头走了过来,她步伐缓慢,往日里灵动的双眸沉寂如死水,“她躲起来后就让自己陷入了沉睡状态,直到教书先生找到她。”
“可是那个时候,距离小姑娘出嫁,已经过去了十年。”
“十年?”方雅若疑惑道,“难道她得了什么病?”
“不是病。”孟清秋摇头,显然不愿意多说,“是她夫家,不喜欢她,嫁过去就一直郁郁寡欢,生下孩子便亡故了。”
背后讨论对方的故事还被对方抓到,方雅若窘迫地看着孟清秋,低声朝她道歉,“对不起啊。”
“没什么好道歉的。”孟清秋瞪了眼她身后假装看风景的许然,“都怪那个多嘴的教书先生。”
方雅若这次是真惊讶了,“大叔就是那个教书先生?”
“不然怎么给自己加那么多戏。”孟清秋走过来,蹲下身递给方雅若一串钥匙,“这是我别墅的钥匙,出院以后就和你母亲一起搬过去吧。”
为了给方雅若治病,她父母将房子做了贷款抵押,等出院时,根本没有住处。许然一直替她担心,幸亏孟清秋财大气粗,找到了自己一处空置的别墅,交通也方便。
“这怎么好意思!”
“就当是,同病相怜的礼物吧。”孟清秋起身看向许然,“我这段时间要去燕城,菲菲就拜托你了。”
“现在就走?”
“恩。”孟清秋过来仿佛就是为了给方雅若送钥匙顺便给许然带信,转身就要走,“对了。”
方雅若握着还有她手心余温的钥匙顺势看向她,“嗯?”
“能找到喜欢的一个人,是很幸运的一件事。我曾经让幸运溜走,后悔莫及,既然有机会抓住它,那就紧紧握在手里,千万别让它溜走了。”
“你。”方雅若一愣,“你和她。”
“我爱她。”孟清秋轻轻挑起唇角,带了分苦涩的味道,“可惜这个事情,那时候的我还不懂。”
等我懂了,她却不在了。
方雅若握着钥匙,一时间五味陈杂,她之前刚刚听这故事,还以为狐狸和那个小姑娘只是深刻的友谊。却没想到,孟清秋对那个小姑娘,原来是这么深刻的感情。
许然道,“故事听完了,有什么感想吗?”
“孟清秋,为什么叫孟清秋?”
“那个小姑娘姓孟,她给狐狸取的名字。”
方雅若自然而然想到许然的名字,“那,你为什么姓许?”
本以为这是个十分简单的问题,许然却沉默了。
“其实,刚认识孟清秋的时候,我给自己取得姓氏是君。”
方雅若微囧,一脸不好意思,“那也是个沉重的故事吧。”
“对不起,我还没有狐狸现在什么都能看开的胸怀和勇气。”许然沉声道,“你有兴趣的话,以后可以问狐狸,我现在,连回忆都没有勇气。”
“这样啊。”方雅若点头,“那你,可以帮我联系到萧远航吗?”
“你愿意?”
方雅若笑了笑,“都听了狐狸的故事,再不抓紧,难道像她一样错过吗?我可只是普通人,没有你们拥有那么长时间的优势啊。”
优势吗?
许然轻笑,他怎么觉得是劣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