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钟南山追上钟奕泺,他的气也因为这几日疲惫而消了大半。疲惫感能消磨掉一切感情,包括怒气。
“小泺,我们谈谈。”
钟南山的声音里透着心事重重的沉重,阻止了钟奕泺不管不顾继续朝前走的脚步。他转过身,意外看见身后暗黄的灯光下,钟南山低垂的眉眼附近那深深的皱纹,不由一怔。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观察父亲的脸,也是第一次发现时间在父亲脸上留下的痕迹。
莫名地,钟奕泺那点细碎的蠢蠢欲动的叛逆心理,仿佛夜风中越发孱弱的烛火,噗的一下就灭了。
“好。”
助理端上来两杯热茶,朝钟南山颔首后便悄悄退了出去。端起一杯热茶,钟奕泺坐在钟南山对面,手指屈起缓缓敲击着透明的玻璃杯壁,心里有些没底。
白天董事会上的年终总结他虽然没有仔细听,但鼎丰集团的现状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不知道,钟南山希望他做什么。
“小泺,我很想给你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自己的人生,但恐怕。”话到嘴边,钟南山仍然有些犹豫,“已经没时间了。”
“我知道。”临到关头,钟奕泺漂浮不定的心反而找到了着落点,安稳降落,“所以,你准备让我怎么做?”
“大半辈子过去,该得到的,我也都得到了。至少,我是没有任何遗憾,除了你的未来。”钟南山抬眸看向钟奕泺,担忧不减,“你有没有想好以后做什么?你现在的选择,也决定了我接下来的选择。”
钟奕泺惊讶,“你,你不需要我进入鼎丰帮你?”
“原来在你眼里,我是这么独断的家长。”钟南山苦笑,“如果你有了自己的想法,我不会阻止你。我已经想好,如果你不想要鼎丰,那就干脆放弃鼎丰,洛氏还没伤到根本,现在划清界限还能救活。如果你想要鼎丰,那我就再努把力,拖到你可以挑起担子的那天。”
“我想当心理医生。”钟奕泺急急打断他,“但鼎丰是你的心血,我也不会放弃。”
想了想,钟奕泺补充道,“你也不能放弃。”
“小泺,你。”
“不过我不确定能不能帮到你。”钟奕泺错开钟南山带着火热温度的目光,只觉得自己脸庞好像也染上了火热的温度,“所以你不要太抱有期待。”
钟南山却激动到手足无措,如果不是担心自己动静太大,他都快要扯不住上挑的唇角,“没关系。”钟奕泺说出这种话,就已经足够他开心很久了。毕竟孩子的成长,是父母最开心最满足的事情。
他这么说,但钟奕泺也清楚,钟南山并没有将他之前的话放在心上。其实钟奕泺自己也不确定,他唯一清楚的是,能让钟南山说出前面这些话,那么现在的鼎丰必定岌岌可危,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就算他再有能力,一个人也没法解决困境。
“萧远航,最近在做什么?”
钟奕泺突然提起萧远航,让钟南山愣了下,“你。”他眼里露出复杂的神色,“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发觉钟南山好像误解了他的意思,钟奕泺连忙解释,“我不是怀疑他。”他顿了下,反问道,“你怀疑他?”
“不。”钟南山摇头,叹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过你的话,还是和他保持点距离为妙。”
他突然想起之前见到的孟清秋,问道,“你是怎么和孟家那位扯上的关系?”
“就是那位许医生的朋友。”
“许医生?”
钟南山回想了下才意识到,之前萧远航见过并推荐给他的心理医生就姓许,而且他同意了儿子住在对方家里的建议,只是没想到一个小城市里的心理医生居然和孟家有关联。这种时候,不容他不多想。
“不然把你的学籍转过来吧。在哪高考不行?离得近我和你妈妈也好照顾你。”
想起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钟南山就觉得不妙,他相信萧远航不会害钟奕泺,但他不确定孟家会不会通过这个心理医生对钟奕泺做些什么。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应该算是孟青城的叔叔辈,孟清秋却如此年轻,实在是奇怪。
“不用。”钟奕泺打断道,“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如果你是担心孟家想对我做什么,那我可以告诉你,不会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笃定,可是想起孟清秋偶尔放空时漫不经心的目光,莫名地就有种孟清秋什么都不会在乎的错觉。而且他并不想搬离许然家,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昨晚一人呆在酒店里,他才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怕一个人呆着。
钟南山对于儿子的坚持向来束手无策,他没能给钟奕泺一个安稳愉快的童年,而钟奕泺也少有如此坚持的时刻。只是最近,他需要好好调查一番孟家的情况了。
没有许然的手机闹铃吵闹,孟清秋睡了个安稳的好觉,自己单独霸占一张大床简直舒爽到仿佛攀上云霄,直到午后太阳换了个方向,孟清秋才清醒过来。简单套了件衣服,踱步走进卫生间刷牙洗脸。
“早啊。”
虽然洗过脸,但孟清秋依旧双眼朦胧。
“不早了。”许然正低头刷新闻,看着满屏的模糊图片笑了起来,“你和刘依依的新闻占据了头条,微博直接爆了。”
孟青城出门工作,家里只有老爷子和孟青屏在。老爷子去了花园,只有孟青屏和许然在客厅。平时孟青屏嘴巴是闲不住的,再加上今天好事都是他在幕后操办,不说个天花乱坠都对不住他那花孔雀的名头。
可是不知为何,从孟清秋出声到现在,他都没有出声。
真是非常不对劲,孟清秋忍不住睁开眼,这才发现孟青屏目瞪口呆看着自己,仿佛第一次见到般。
“我穿错衣服了?”孟清秋低头看了看,“没啊?”
许然猛地抬头,惊愕道,“你怎么?”
“我怎么。”注意到自己声音的变化,顿了下,孟清秋忍不住叹了声,“我怎么知道会这样。”
孟清秋原本刚到脖颈的头发一夜过后居然已经过肩搭在背上,俨然变成浅灰近全白,虽然自己看不见,但她也知道,此刻她的眸子肯定变成了金色。在孟家她可从来没有用这种形象示人过,孟青屏看愣也是正常。
“灵力不够了,你还是恢复狐狸身我帮你办托运吧。”许然嫌弃道,“不然你这样怎么走出孟家大门?我给你办的身份证可是性别男,飞机票都没法买。”
“别愣了。”孟清秋一拍孟青屏后脑勺,坐在他身边拿过平板翻看着网络评论,“让我来检查下你的成果。”
“小,”刚开口说一个字,孟青屏便感觉怎么都怪异的很,明明顺口喊了二十多年的称谓,这档口偏偏叫不出,“那个,我现在该叫你什么?美女?”
孟清秋轻飘飘赏他一个白眼,“那就像你小时候一样,直接喊我名字。”
“那是小时候不懂事。”孟清秋什么性子别人不知道,他吃了多少亏的人能不知道吗?哪怕现在孟清秋看起来没有威胁,孟青屏可不敢随便造次,“您可别提了。”
“不错啊。”孟清秋逛了圈微博又看了眼论坛,很满意目前的讨论度,顺手拍拍孟青屏的肩膀,“洗白也要记得适时收手,别让水军演太过。”
她起身走向餐桌,管家早已准备好点心还有温热牛奶,许然闻着香味凑了过来,不要脸的蹭了些点心。也许是刚刚孟清秋态度过于亲民,哪怕敲响了警钟,可孟青屏骨子里那沾花惹草的因子还是蠢蠢欲动起来。
“话说回来,如果咱俩第一次见面,你若是以这种样貌见我,我一定不顾人妖殊途追你。”他转过身,趴在沙发靠背上朝孟清秋不停眨眼放电,“不过,你到底是男是女?”
孟清秋刚想朝这家伙头上扔块奶油蛋糕让他好好清醒清醒,听到最后一句,突然想起问起同样一个问题的钟奕泺。
“女。”
她动作停在空中,慢慢收回手。他们可不一样,在孟家人面前,她又何须隐藏呢?
“女?”孟青屏脸色古怪,但很快归于平静,留下了释然以及轻微的失落,“怪不得。”
“难不成我要是男的,你还想试一试弯的吗?”
“我可不敢。”孟青屏重新露出狡猾的笑意,歪着脑袋递给餐桌前的非主流造型少女一个飞吻,“只是,美女可否愿意一起共进晚餐?”
“可惜,我今晚有约。”孟清秋挑眉抬起手腕,用手中叉子指了指门外,“还不去上班?青城有你这个弟弟真是劳累命。”
“我昨晚可是累死累活帮你联系水军。”孟青屏很委屈地眨眨眼,“怎么也该换来一天休息吧”
“随你。”孟清秋喝尽最后一口牛奶,凭空打了个响指,瞬间变回狐狸原身,跳下了椅子,“我出去晒晒太阳补充体力,顺便去找老爷子。”
“诶等等!”孟青屏连忙起身拦住小狐狸的去路,慌忙求饶道,“您老人家可千万别告诉爷爷。”
刚刚肯定是惹这位祖宗生气了,若是让老爷子知道,过年这段时间哪还有他的活路。
“什么事不告诉他呀?”小狐狸停下脚步,舔了舔前爪的毛,一点不给孟青屏面子,故意装作单纯的模样问道,“是这个月那位,还是上个月那位?”
“哎哟喂。”孟青屏哪知道它居然连他这两个月换女友都知道,孟老爷子又是最厌烦他感情生活混乱女友更换频繁的,要是让老爷子知道,他恐怕这周就要被压着去相亲,“祖宗啊!我求求您高抬贵爪。”
再逗就过了,阿九也懒得和他计较这些,吩咐道,“把你之前听到的都忘记。”
“是。”孟青屏立刻反应过来它说的那些是什么,点头应道,“我什么都不记得!”
等小狐狸走出屋外,孟青屏这才倒在沙发上,略带埋怨道,“许医生,你们平时什么都不干,就听我的八卦吗?”
许然盯着平板一眨不眨,用一种怜惜的口吻道,“谁让你有个这么八卦的大哥呢。”
“什么?”孟青屏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我都跟这家伙说了不要大嘴巴!”
许然眼睛依旧盯着平板,眼底却划过一道笑意,他可不是故意暴露孟青城的。
冬日的太阳正正好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周身的寒意,却被钢筋混凝土无情地阻挡在大楼外。
孟青城打了个喷嚏,还以为自己生了病,干脆拉开窗帘让阳光驱除寒气,转身看向办公室里端坐的少年。对方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却没有被他捉住现行的羞恼,面色平静,仿佛在自己家一般闲适。
“我还以为,你会去找小叔叔帮忙。”孟青城走到办公室里唯一的咖啡机旁,伸手挑选着橱柜里摆放的杯子,水杯摆放的整整齐齐就是强迫症也无法挑出毛病,“加奶还是美式?不过提前说句,我可不会拉花。”
“加奶。”钟奕泺从来不会为了不麻烦别人而苦了自己,他本来就喝不惯咖啡,愿意接受已是极大的退步。他看着某人犹豫不决的背影,伸手指了下孟青城右手旁的杯子,“这个不错。”
孟青城顺手拿过杯子放在一旁,低头压咖啡粉,“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其实孟青城也是头次给别人亲自泡咖啡,连孟清秋都没尝上他的手艺,不过也是孟清秋不愿意尝,因为实在没有手艺可言。
“谈生意,还是找孟董比较好。”
如果可以,钟奕泺也不愿意来找孟青城谈生意,就这方面来说,他在孟青城耍什么小心机恐怕都只是班门弄斧。面对孟清秋时,他至少不用压抑住自己的本性。可惜事关鼎丰集团的困境,孟清秋这个什么都撒手不管的家伙只怕根本帮不上忙。
但孟青城显然有轻微强迫症,这种按自己规矩来的人总比孟清秋那种什么都乱来的家伙好找规律应付。
“呵。”孟青城忍不住轻笑一声,瞥了眼缓缓流淌的咖啡液,转身看向钟奕泺,“你这话可不能让小叔叔听到。”
钟奕泺微微蹙眉,孟青城的态度,显然是不相信自己可以和他谈生意,“关于鼎丰最近的情况,我想孟董恐怕比我更清楚。”
饶有兴趣地看了眼少年,孟青城转身在钟奕泺指定的杯里加了些奶,随手提起杯子走近并递给他,“所以呢?”
“孟董是否愿意接手我名下百分之五的股权。”钟奕泺接过咖啡并不急着品尝,而是紧紧盯着孟青城,“我和萧远航商量过,可以帮您压低点价格。”
“没想到钟大少爷和萧总关系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差啊。”孟青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钟奕泺,“不过有好处,总是要我出点血才对吧。”
钟奕泺眸色渐深,“鼎丰此刻最需要什么,恐怕孟董也比我清楚。”
“看在小叔叔的面子上我可以提醒你几句。关系好不好,真不是你表面上和萧远航亲近点就能糊弄人,还有,萧远航,并不值得你这么信任。”
孟青城抿了口咖啡,随便坐在沙发靠背上,少年在想些什么,对于他来说简直一目了然,“买卖股权的大事,你还是和钟董好好商量一下。”
“至于帮忙,可以。不过我可不像小叔叔那样随心的很,想帮就帮,我要的利益,不止你名下那么点股权而已。”孟青城眼底闪过幽光,微微弯起嘴角,“其实你还不如去找小叔叔,也许他一高兴,连你那点股权都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