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这么奇妙,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比如编号27027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的逃亡之路刚开始,就能遇到一个同伴,而且是一个协助他逃跑的同伴。
“我会帮你逃出去。”对方的原话是这样的,“但鉴于现在的你对外面的形势根本不了解,所以这一路上,你必须听我指挥。”
明明是一张清秀甜美的少女容颜,说出的话却气势决绝宛如女王。编号27027也曾问过编号96096为什么要帮自己,得到的答案却只是硬邦邦一句话——“问那么清楚做什么?反正不会害你就是了。”
就是这样一个来历不明、动机不明,态度强硬,脾气似乎也不算太好,甚至让人捉摸不透想法的机器人,编号27027却觉得自己可以去信任她。他也搞不懂这种信赖的感觉是源自哪里,或许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同类,或许对方是少数没有出现在sa系统名单里能够亲近自己的存在,又或许……只是自己心中一种奇异的直觉。
“在正式出发之前,我必须再强调一次。”紫眸长发的娇小少女盘着手臂,站在编号27027面前,仰头望着他,“出去后,不许滥用你的同情心,不许离开我身边超过10米的距离,更不许自作主张,必须完全听从我的指挥,明白了吗?”
编号27027听话地点点头,他有预感,如果自己敢质疑任何一条,绝对会被少女训斥得很惨。
“哦,还有。”突然想到了什么,编号96096扬扬眉毛,用极快的语速说。
“不准用命令的口吻,对我下达任何指令。”
编号27027差点笑出来,他觉得这一条简直是多此一举,而且编号96096在说这话时明显有点紧张,仿佛真的怕他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怎么可能会命令你呢?”少年完全把对方的话当成了笑话,“就算我命令了你,你也不可能听的吧?”
没想到善意的调侃却得到了恶狠狠的瞪视,编号96096投过来的目光让编号27027吓得几乎后退了一步。
“向我发誓,你不会那么做。”对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我、我发誓。”编号27027连忙举起右手,“我发誓不会那么做。”
编号96096又盯了他一会儿,才慢慢卸去了脸上的冷意,甚至还轻笑了一下,似乎觉得编号27027战战兢兢的样子很滑稽。
“别紧张,”少女伸手扯了扯编号27027额前的刘海,笑容里明显掺杂了几分戏谑,“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骗人,刚才明明那么可怕,一副想吃人的样子。
但就算明白对方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性情古怪、反复无常,编号27027心里始终无法真正排斥她,反而有种类似怀念的奇怪感觉。
编号96096没有察觉少年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她后退一步,伸手在空中一抓,手中已多了一柄黑柄银刃的三叉戟。
编号27027顿时瞪大了眼睛。
她她她是怎么办到的?凭空就能召唤出一把武器吗??
然而少女浑然不觉隔空抓物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她一派平静地站在原地,一手握住三叉戟,另一只手突然抓住了编号27027的手腕。
“走了。”她说,然后将三叉戟猛地插入了地面。
***
混乱。失控。嘈杂。惊慌。恐惧。这恐怕就是此时地下世界的场景写照。
七虹祭庆典被突如其来的爆炸中断,因为人群过于密集,崩塌的街道造成了数以千计人员的伤亡。虽然腾升于空中的明亮光芒一度令人们失神陶醉,但当光明散尽,迷梦醒来,冰冷的现实便狠狠碾碎了人们的心。爆炸现场一片混乱,人们大声呼喊着亲友的名字,希望确认彼此的平安;得不到回音的人便惊慌失措,纷纷涌向崩塌地裂处,企图找到亲人的踪迹;人群的推搡和拥挤造成了二次踩踏,纵然已有不少警卫闻讯赶来维持秩序,依旧无法阻止受伤人员的急剧攀升。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被卷入了灾难的狂潮,一些头脑清醒的居民早已在灾难发生时就拼命逃离了现场,但更多的人则聚拢在安全的地方,远远眺望着混乱的中心。不断有人加入围观的人群,有些是从别处闻讯赶来的,有些是从灾难中心逃出来的,还有一些人是悄无声息出现的,虽然看似默不作声地观望,目光却始终警惕地巡视着周围。
一个躲在街角阴影处的娇小身影将这一切看在眼底,随后悄悄退回到阴暗的小巷中。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躲在巷子里的编号27027问。他其实也很想看看外面的情景,但被少女严厉禁止了,对方只准他老实地等在这里。
“已经有暗探出现了。”编号96096不爽地撇撇嘴,“哼,速度倒挺快。”
“我、我想问的不是这个……”虽然预感对方可能会生气,编号27027还是鼓起勇气,“被爆炸波及到的人们……怎么样了?”
编号96096看了编号27027一眼,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那些人情况不算好。怎么,心怀愧疚了吗?”
编号27027没说话,但黯然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不会在想,‘早知会牵连到那么多人,还是不逃跑比较好’吧?”
编号27027微微睁大了眼睛,他不明白编号96096怎么会如此准确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难道自己表现得真的那么明显吗?
“你大可不必那么介怀,因为如果你没有逃出来,那些人会更惨。白兰在抓到你后,紧接着就会夺取地下世界的控制权,一旦战争开始了,被牵连波及的人将不计其数。”看到少年的脸色慢慢惨白起来,编号96096知道自己的目的差不多达到了。
“你不会希望那种事情发生吧?”她说。
编号27027飞快地摇头。
“那就把心思放到逃跑上,一定不要被他抓到。”
“嗯。”
见对方真的像被教导的孩子般听话地点头,编号96096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你好像很信任我啊。”她忍不住伸手触上少年的脸庞,对方虽然有点吃惊,却没有避开。
“为什么这样相信我呢?”她问,冰凉的指尖拂过对方温暖的脸颊,仿佛心也被温热了起来,“明明我不是你的教父,甚至不是人类。”
编号27027眨眨眼,似乎很疑惑对方为何会问这种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我不应该相信你吗?”他反问,“你不是我的同伴吗?”
抚摸着脸颊的手指突然僵住了,然后触电般迅速缩了回去。编号96096好像没听懂一样,瞪了编号27027许久,才难以置信地重复道。
“……同伴?”
编号27027点点头,琥珀色的眼眸纯净得就像澄澈的天空,只是单纯被那样注视着,就让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和幸福。
“你救了我啊,而且你说过,会和我一起逃出去,不是吗?”
很久后,当六道骸再回想这一幕,他知道自己犯了错。那时,他应该立刻冷下脸,用冷冰冰的语气毫不客气地纠正少年的错误。他该告诉他,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同伴,充其量只能算帮他逃跑的工具;他该告诉他,你根本不该对一个工具怀抱感情,只需要考虑如何去利用工具就好;最重要的是,他应该让对方知道——最后能逃出去的,只有他一人而已。自己根本不可能陪他到最后,所谓的“一起逃出去”,只不过是少年一厢情愿的幻想和愿望罢了。
但那时那刻,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编号96096只是怔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编号27027并没有看出她心中的纠结和复杂,清澈的眼眸没有一丝困惑和迷茫。沉默的对视中,编号96096感觉自己突然就明白了,为何白兰那个男人一直执着地要将这个人变成nr,并企图成为他的教父。
或许无关爱恨,也不是出于对那个家族的报复,而只是单纯的[地],想要被这双眼睛温柔而信任地注视。不希望他移开目光,不希望如此纯净澄澈的眼眸中映照出别人,只想让他看着自己,永永远远……只看着自己。
——仅仅是这样寂寞而任性的愿望。
“如果不是时间所剩无几,我也不会选择放手的。”编号96096叹息着自言自语,她知道自己小声的呢喃并没有传到少年耳中,就算是被对方听到了,那个人也不会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本以为自己早已看开,本以为自己早就死心,原来也只是自欺欺人的假象。他连亲口告诉对方自己无法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勇气都没有,只因害怕对方因此露出失望的表情,然后把他仅仅当成一名匆匆过客。
这段巷子中的小插曲,最后以少女踮起脚尖,在编号27027唇边轻轻一吻做了结束。那只是一个蜻蜓点水的轻吻,动作快得让编号27027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时,少女已经跑到了巷子的另一端,见他还愣在原地,便抛来一个催促的眼神,同时对他伸出了手。
快点跟上来。那个人用口型说。
编号27027怔了怔,连忙小跑着跟了过去。他想,自己果然还是没办法搞懂这名机器少女的心思,明明刚才用一种很悲伤的表情同他对视,但转眼又像想通了什么般,重新恢复了精神。但这样多变的编号96096他并不讨厌,或者说,他已经越来越适应少女的脾气,也能隐隐感觉到对方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如果她能把心中忧虑和烦恼的事,告诉我就好了呢。编号27027想,然后忍不住微笑起来——因为他想到刚才自己单方面地将对方定义为“同伴”时,虽然少女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却直到最后,都没有否认这件事。
既然是同伴的话,自己以后肯定有机会帮她分担烦恼和忧愁的吧。总有一天,自己能用同样的善意,去还上这份搭救的恩情的吧。
“一定能的。”编号27027在心里小声地说,然后微笑着,握住了少女伸来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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