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遗恨风尘仆仆的翻身下马,他并未站立,而是直接扑倒在了沙土地面上,将额头紧紧的埋进土中,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夹杂着尘土气息的故里芳香,他就这样沉寂的,将多年对家乡的热切思念埋在心底反复煎熬、灼烧,变的炙热又急切,最后化作那埋身于故土的静寂片刻,久而久之,他才抬起头来,一身戎装,身量高大,满是年轻人的强健与活力,带着边塞沙场的征战气息,他望向自己十三岁离家那年亲手刻下的石碑“满江红”,几欲当场泪下。
他先是看向石碑,而后再举目望向村中,令他惊讶万分的是,村里却全然不似他离家那年的破败饥馑,而是屋舍一新,家家户户院中都养着肥美牲畜,几乎让他认之不出,母亲半月前的那封信告知他不用回家,一切都好,但他仍是抑制不住思念之情,此次奉命来信州执行任务,一回头便十五载,终于有机会从那燕云地界回转,再来南方一遭,不归乡以慰思念,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他大步踏入村中,决定尽量悄无声息,不惊动父老乡亲,先往家中去上一遭,然正当他往以前印象中的房屋走去时,却在就近的一处房屋之上看见了可疑之人。
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趴在屋檐上,正在缓慢的移动,人影不时改变姿势,似在窥探村中全貌,身形十分的诡异,仅凭侧影看便不像好人,祝遗恨本来还留有疑惑,但那人影却从一座房顶跳到了另一座,竟然直接掀开瓦片钻了进去,他心中警铃大作,暗道刚回乡就让他碰见这等小毛贼,可谓赶早不如赶巧。
方如是摸到了一个还算大的屋子,掀开瓦片直接跳了进去,他一路上已经暗中窥伺过许多户人家,当然,若不是夜深人静,他自然是不会做这种被人抓到要闹出大误会的事,令他心中不解的一件事是,窥伺的几间房屋,家中几乎都是青壮年男性,兼有几个老年男人,妇女和小孩几乎没有,就算乡村生存环境恶劣,但按照这个村子的富足程度,未免也太不同寻常,是以他直接跳进了一间屋子,打算仔细查探。
不幸的是,这间屋子竟然没有人,屋中到处横着结着蛛网、落满灰尘的木梁,没有家具也无人清扫,方如是心道不走运,便打算直接从正门大摇大摆的出去,但他还没走出两步,面前突然出现一道圆形的月光,方如是还未抬头,头顶便出现破瓦之声,大量的灰尘因为一人的落地而扬起,呛的他连连后退,一道银光划破尘幕,从中刺出,直指方如是。
银色□□戳刺的速度非比寻常,方如是左躲右躲才勉强闪过,他本身就不是多么认真习武的人,还算了得的轻功还是在汴京往临安的路上习得的,是以对上这种沙场上真刀真枪磨练出的武功,仍是十分吃力,他一个侧身,瞅准缝隙,自枪杆底下抽身而出,毫不恋战便往门外奔去,□□的回转能力差了一筹,也真的叫他跑了出去,方如是夺门而出,祝遗恨将□□反手持在身后,紧随而去。
祝遗恨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人影冲进了村庄的步道,又跳进了一间房子的窗户,然还未等他也跟进去,那个人影便跳了出来,右手多了一个黑色的长条物,应是武器,兔子似的往村庄后方跑。
祝遗恨虽离家十五年,但村中大致路径并未改变,是以他比那个人更早的到达路口,拦住了其人去路,祝遗恨□□戳刺,半途中碰到一物,虽然微微摇晃,但仍挡住了他□□去势。
时间过于紧急,方如是只来得及将黑檀出鞘,以刀背去当那一枪,此人手劲奇大,虽然黑檀以材质优胜挡住了这一击,但是由于对直刃刀几乎为零的理解和缺乏练习,仍是震的他虎口发麻。
祝遗恨并未紧逼,收枪后撤,将□□横起封住去路,他冷冷的审视方如是:“深夜入户,意欲何为?”
方如是见他不再攻击,松了一口气,第一件事是先将黑檀入鞘,平日里萧峥做来轻松无比的事,轮到他却得小心翼翼,刃口锋利容易割手,长刀入鞘不易,他倒腾了一会才把黑檀收回去,挂在腰上,不紧不慢的打量起面前的人来。
他现在才看清面前的人是军人,看服色品阶居然还不低,本隶属于朝廷军队的将士却出现在此村,显得十分扑朔迷离,但这人一杆□□横档,眉目间虽不说正气凛然,但沙尘和常年征战带来的一种深入骨髓的气质,正从他的每一个衣褶里散发出来,让人不由得便认为他同某些阴谋应当是没有关系的。
方如是在打量祝遗恨,祝遗恨也在打量他,在他看来这人无甚稀奇,看面目和神情,比自己小上起码十岁,这么小就出来偷鸡摸狗,让他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仔细看来,此人却和普通小贼的气质大相迥异,虽然衣饰都无甚稀奇之处,却给人一种教养很好之感,很像他以前在军营中见过的那些因为无聊或好奇而跑来视察的公子哥,但不似他们那样的浮躁不知世事,反而有种沉淀之感。
这样一点认知,也让祝遗恨更为慎重,应仔细的确认对方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