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是见他反应,颇有些自得的一挑眉,道:“我是这位谢主事的幕僚。”
萧峥虽然未言语,但眉目间写满了:“这人还有官职?”
方如是轻咳一声,“虚职嘛,当年汴京中无数纨绔子弟都有此傍身,说来我爹娘也为我谋过一个……干什么的来着?”他很认真的想了想,实在是忘记了,道:“这不是重点,这谢主事好在坊间游荡,喜诡奇传说与古城传闻,也算机缘巧合,我二人相识也不过十日,我便挂个幕僚的名头,与他来往交流,近日是听闻他那匹最珍爱的大宛马走失,似是被马贩所拐走……说来也稀奇的很,这是匹高头大马,又不是什么小孩儿或者兔儿猫儿的,又是认主的,怎么会轻轻松松被人带走?所以我就十分好奇这马是如何走失的,问过他寻找路线,便迟了几天赶了上来,但却真不知你在这里。”
春生的青草仿佛酥软糕点,又仿佛织锦布匹,马蹄踏在上面的声音十分细微,兼有些被枝头抛弃,无情坠入泥土的新生花蕊点缀,山野间独特的味道盈满鼻息,前方的路有些狭窄,两人便从齐头并进变作一前一后,萧峥在前,背对着方如是,开口道:
“很巧。”
方如是又是那副摇头晃脑,总有些莫名开心的样子,道:“你堂堂御史之子,又怎么会在这里?临安的生活不去享受,跑来给人家当护卫来了?”
萧峥道:“结伴而行而已,一路上都无甚太大的威胁,我顺手便解决,最头疼的还是……”他沉默了一下。
方如是道:“你们性格差异如此之大,所在的官职也没有牵扯,怎么会结伴而行?”
萧峥似是有些无奈:“释御史让我随他而行,若是仅仅为寻马这等事,他尚算深知我性格,不会让我陪这等人一同出行,此次南出临安,实则是为了……”他停顿了一下,并未做什么深入的顾虑或思考,便将此次的真正目的一并讲出,若换做他人,萧峥定然三缄其口,但经翟氏一案相处,他对方如是可称是相当信任。
“十天前,释宅门口有个汉子持着一块石头和一封累累血书,奄奄一息伏倒门前,释御史仅仅是问清了他的来意,这汉子便倒地死去了。”萧峥从身上掏出一物,以墨绿手帕包裹,块头并不小,不知他是如何从看起来颇为平整的衣衫中掏出这么一物的,帕中是一块隐隐泛着类似瓷器光泽的暗红色石块,润泽光滑,暗藏曲折石纹,自有一股沉郁气息,一看便是好物,萧峥道:“这就是那块石头,血书留在释宅,释御史请人辨认,此石名为‘藏瓷红’,已有近五十年未在国朝内外出现过一块,我手上这块,是由那汉子带来的唯一现世的一块,”他补充道:“鉴石先生的原话,我不知真伪。”
方如是看着那有棱有角的坚硬死物,竟无甚好奇表情,他道:“我家以前有过,拿来做镇纸的。”
萧峥一时语塞。
方如是道:“那个鉴石的肯定是骗了你啊,也许吧?不过我爹还挺宝贝那块石头的,虽然我也并没有见过第二块,不过依我之见,确实弥足珍贵,只是五十年只现一块未免也太夸张,石头嘛,又不是什么小动物,敲成两半也就是了。”
萧峥道:“那谢我流查到的他马匹的去向是信州,恰好那汉子血书中所述案发之地,也是信州,他又对这些奇石之类颇有研究,便也顺路,只是我本来无意,也不强求,但释御史似是欠了他父人情,好言拜托我同行。”
方如是一哂:“你怎么叫你爹还是带着姓和官职的,就跟不是亲生的一样,但我记得你不是也不常回家,也没按照他说的办过什么事吗,为何转性了?”
萧峥凝眉,似是想到些困扰之事:“我小姨她……失踪了。”
方如是将耳朵凑的近了点。
“自翟氏出殡那日之后,她便一走了之,奇的是魂归阁照开,她房间的东西也照常,就和以前出远门一样没有任何区别,但是……”他语气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我却有些不安,在魂归阁阁楼的暗层中,有许多绳索、破旧衣物和血迹,像是什么刑讯折磨的痕迹……”
他将肩头一垂,对多年至亲却一无所知的沮丧,也有从小到大一直照顾自己的亲人不见的茫然,然而只是一瞬过后,他便吐出一口气,再度凝视前方,道:“父亲因那事被停职一段时间,我想应有所补偿,便答应他这要求。但是绝不再会有第二次了。”
方如是抓住他话语中的一处细节:“哪个第二次?答应你父亲的要求?还是和谢我流这样的人出来?”
萧峥道:“第二个。”
方如是拖长了声音:“哦……那对你爹来说是个好消息。”
他左顾右盼,在马上一个运气,便立于马背之上,去摘二人马匹所经过的一处极高的树上的花朵,马儿在行进中,他身形微微摇晃,伸高手去攀那树枝来保持平衡,枝头一下被揪紧,而后又因力道而剧烈颤动,震下半个枝头的花来,方如是在死角处,丝毫没有被波及,雪白的细蕊洋洋洒洒,落了萧峥一身,萧峥仍是稳稳的驾着马匹前行,但是那鬓角与额头挂上的一点花瓣,就让他那表情十分出尘,眉眼十分细致好看的脸,显得分外可笑,白色的碎花在黑衣上格外显眼,随着马匹的走动而顺着衣褶不情不愿的滑下,萧峥顶着一身花仍是赶路赶的十分平稳,方如是在旁边笑的不小心打了一个嗝,翻到了马肚子底下。
等他再爬上马背的时候,萧峥已经把那一身的花弄了个干净,方如是有些遗憾,萧峥突然取下腰间黑檀,向他递出,方如是一愣。
萧峥道:“打开。”
这刀有些沉,鞘口的做工严谨,即使已经拔出了无数次,依旧十分的紧致,方如是左手握鞘,右手将黑檀拔出了一小截,有些细碎的白色东西掉出来,他又拔出一些,更多的花瓣随着刀刃的见光而飘落,衬着刃口锋利惹眼的刀光,几乎是副艳丽景象,方如是向刀鞘中瞅了一眼,内中密密麻麻填满了花瓣,他将出鞘一半的刀刃收了回去,递给萧峥,道:“你把它们都装进去了?”
萧峥道:“为何不全部拔/出来看看。”
方如是笑眯眯:“这个嘛……我又不会使刀,□□纯属好玩而已,浪费了这一鞘花瓣,等何时要对敌,你来使吧,场面必然十分的好看。”
天色由白日当头变作暮色将至,旷野中住处难觅,仅找到一家简陋驿馆而已,两人将马匹停下,方如是刚想下马去劝说那贵公子暂且放下身段,在此地将就一晚,谁知没等他走出一步,谢我流就狂喜的从他身旁直奔过去,奔向驿馆的大门,到了门口,似乎是终于想起还有这两个人的存在,跳起来向他们招手:“快点!小红要饿死了!”
他一身红中带金,就像一团火焰跳动在萋萋旷野中,分外的惹眼,分外的活泼,一掀帘子便进了驿馆,那小厮在外面忙上忙下,又是安顿马车,又是将谢我流一车的古怪玩意安置好,萧方两人看不下去他那瘦小身板几乎被淹没,动手帮忙,等三人进了驿馆,已是过了好一会。
谢我流已在一个大桌子中坐定,肩上停着他的“小红”,竟是只绿色的鹦鹉,一啄一啄的吃着盘子中的水和米,吃两口便高昂着头环视驿馆大厅,显出一副极为高傲的样子,和主人十成十的相似,谢我流已点足四个人的饭菜,那小厮却不坐下,前前后后的照顾他吃饭,谢我流几次让他停手都不肯,固执的进行着一种小孩子担忧着比自己大的小孩子的可笑的举动。
此时并非何特殊年月,此地也并非何特殊官道,但这一处不起眼的驿馆之中,竟密密麻麻的坐了许多人,且仍在源源不断的有人进入,渐渐由静谧如斯便的喧闹不堪,萧峥吃到一半,突然起身,他的筷子仍执在手上,信步上了二楼,然随着他一步一阶的时间推移,堂中气氛却莫名紧张起来,萧峥刚踏上二楼的最后一枚台阶,便转身,右手以留有残影的速度掷出两根筷子,同时整个人翻出二楼栏杆,单手稳稳把住了栏杆边缘,身体悬空,被掷出的筷子虽为普通木质,但在特殊人手中也有些特殊威力,筷子如利箭般的去势在半空中受到了阻力,两枚铁质圆盘与其相撞击,直接裂为两半,筷子继续飞冲,穿透了二楼的墙壁,直直的射入了雅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