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是看着掌柜的出门,鼻子里哼了一声,他也不顾他刚才是站在椅子上了,直接就一屁股坐了下来,抓起一把瓜子咵咵的就开始嗑,也不顾里面还混着不少瓜子皮。
他刚才还一副大爷样,此刻就像一只圆鼓鼓的,长了刺的海胆,再气一会,说不定就瘪了。
方如是像张煎饼一样摊在椅子上,这张煎饼还不停的往肚子里塞瓜子,萧峥耐心的等了一会,发现他颇有气势的说完刚才那句话,就再无动静了,无奈的凑近了一些,他发现榻上那女子其实一直是醒着的,只是用一种死灰般的眼神望着天花板,一时半会,看起来也不像很想理他们的样子。
他问道:“你是与翟氏有关系,还是与郑纨有关系?”
那女子听到郑纨的名字,浑身一震,慢慢的自榻上转过头来,一张脸满是压抑的痛苦,她抖着声音说:“我是翟夫人的贴身侍女。”
这算是个有价值的线索,萧峥道:“翟夫人的贴身侍女……那你熟知郑纨与翟云芜的关系吗?据说那日案发时,你在现场?”
听到案发这几个字,侍女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坐了起来,努力平复着剧烈起伏的胸口。
“是的,我知道……想必二位也调查了不少时日了,我家夫人确实与郑纨,与郑纨有私情。”
“既然你都知道,那么他们日常相处时,是否很不隐蔽?”
“也不算……他们一直掩饰的很好,没让老爷发现,但老爷一介粗人,也不会往两女子相恋的方向去想。大约是一年多前吧,夫人突然带了受伤的郑纨到家里来,从那时起,郑纨便日日来我们这里,有时是她和夫人一起出去,家人里头,只有我知道,有时她与夫人做那事,也是让我守门。”
方如是嚼吧这瓜子,插了一句,“你没想过向翟东告发?”
侍女坚定的摇了摇头,“绝对没有。怎么说呢,虽然夫人与郑纨有私,是很让人惊讶的事,但是老爷平时怎么对她,我们也都看在眼里,这么说吧,看似还算周到,实则,他从来也没理解过夫人真正想要什么,我一直觉得夫人那样的人,应当配个知书达理的佳公子,怎么也不会是老爷这样的人……”
萧峥道:“可以了,将过程省略,直接跳到案发当日,翟氏双子是谁杀的,郑纨和翟云芜,又是怎么死的?”
侍女闻言睁大双眼,“郑纨……死了……?我当日,没看到啊……”她又混乱的摇了摇头,喃喃,“兴许是那女人后来又回头去杀了她吧……”
方如是捕捉到她言语中几处问题,“郑纨死了?女人?什么意思,你是说郑纨没死?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侍女道,“那天的情况很复杂,我慢慢跟你们说……”
数日前。
她们在一起,已经整整一年了。
但是近日,郑纨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越发的不对劲。
她很早很早见到这个人,觉得能稍微接触她一下,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她觉得自己像是块浑身都坑坑洼洼的石头,云芜是抚摸遍她全身的一道光。
而随着两人时日渐久,她有点不满足于,仅仅是这种偷偷摸摸在地下进行的生活。
她前些时间,已经很多次的提出问云芜,要不要跟她走。
云芜最初听到后十分惊讶,她没有直接用正面语言回答她,而是不经意的,以目光抚过房间里的一草一木,以及一旁玩耍的幼子,郑纨追逐着她的目光,云芜的目光中,有种眷恋,有种不舍,以及一点点安逸生活的饕足,她看懂了那种目光,以至于在云芜一一看过她生活的环境,将要开口之际,告诉她不要说了。
郑纨以为自己的念头只是一时血热,她拼命的说服自己,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已经很好了,能都共有那样美好的时光已经很好了,但是没有用。
她常常在夜深时,被噩梦惊醒,梦中她背着枷锁,穿着雪白的囚服走在街上,道路的两旁全是人,全都指着她的鼻子骂道:“破坏别人家庭的贱人”“女人和女人,不要脸”种种诸如此类的话。
后来她又问过云芜许多次,甚至两人稳定的关系都发生了冲突,有一次两人满面汗水的拥在一起,四肢交错纠缠,她以嫣红的嘴唇抵在云芜的胸口,又问了她一次,回以她的是女人体温的离开,以及头也不回的离榻而去。
在或明示或暗示中,她终于懂了。
和她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姑娘相爱,已经耗尽了这个为人妻母,在经史子集熏陶下长大的,素来温顺软弱的女子所有的勇气,她可以冒着危险,享受生命中唯一一点不羁带来的感受,却不可能放弃她所有的东西,去向一条未知的前路。
郑纨推开这扇熟悉的卧室门。
一入眼,便是云芜抱着她的孩子,亲昵的脸颊相贴,一旁贴身侍女布着果盘,一派其乐融融。
看到这温馨的一切,她心底却近乎涌上来一种绝望,就像是在泥沼深渊中的人,看着高处的人们欢笑一片,不觉得快乐,只觉得悲伤。
郑纨知道可能很少有人懂她是怎么想的,她自己知道她只是想要的太多了,身为女孩,却从来没想过和任何男人共度一生,她每日都拼命读那些历史上名将、著名政治家的故事,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去改变些什么,可以把什么东西,干干净净的捧在手里。
渴望的太多,就是将自己置于深渊。
但这有错吗?
云芜见她来了,没放下手里的孩子,温温柔柔的唤她过去,郑纨上前,云芜看着她的眼睛,被吓了一跳,问道,“你怎么了?”
郑纨红着眼摇摇头,她说:“你还没想好吗?我问你的话?”
云芜脸色变了变,“我们先不谈这个。”
她放下手中的孩子,牵着郑纨的手往里间走,“我前段时间逛书市,发现了本极有趣的书……”
“够了!”郑纨狠狠甩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我已经说了很多次,很多很多次,为什么,你就是不答应!我这一年来,相对的难道都是个死人吗!”
云芜并未因她的突然爆发而生气,她站在原地,波澜不惊,“你该知道的。纨纨,我,很爱很爱你,碰见你,才知道以前那些书上写的什么魂飞天外,都是真的……我以前人生的二十八年,真的是白活了,因为没碰见你。”
她重重的叹了口气,“但你知道爱和在一起是两回事吗……我很爱你,但却不只爱你,我还有家人,还有……”她望向自己的两个孩子,眼神柔和。
“不……不只爱我?”听到这句话,郑纨痴了般的重复了一遍,这对普通人来说再平常不过的事,爱着家人,孩子,听在她耳里,却犹如雷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