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峥与方如是二人靠在墙上,各立一边,郑纨房中轩窗大开,此时中夜星悬,幽蓝的月光撒入房中,在地面上投射出一片光晕,光晕中仿佛有星尘缭绕,带着幽幽寒气。
方如是低头看着地面那一片月光,观它随着时辰的更迭而转移,他的背在墙壁上靠的有些生疼,却不愿改换姿势,他斜眼去看萧峥,这个年轻人自两个时辰前便保持斜倚墙壁的姿势一动不动,微阖双目养神,唐刀被他抱在怀中,刀柄贴着脸颊,像是一个依靠,方如是观他虽然一动不动,但心知只要有轻微响动,便会将其惊醒,萧峥似是十分习惯这种情形,但他却难以忍受,总觉得墙壁过于坚硬,又觉得两个大男人干站在一女孩房中,十分怪异。
方如是开口道:“你为何不离开?”
萧峥闻眼睁眼,“离开?”
“我们已经把郑纨家中尽数搜过,除却墙壁画中夹层,还有书架暗格、床板之下里的画像与诗作,俱是翟云芜画像,与送给她的诗词,此种狂热,可见一斑,我觉得证据确凿,改日再来询问郑母,不怕她不说。那我们还等在这里做什么?”
萧峥眼里划过一丝疲惫,“今日证据刚出,尽量乘热打铁吧,待郑母醒转,物证俱在眼前,她就不可能有准备时间,也不可能来得及将这些东西销毁。”
“那我们就一直等在这?已经两个时辰了,距离天亮还不知道有多久,不如先回去睡一会儿,待天亮再来。”
“我以前有需要夜间办的案子,也都是这样在外一整宿,已然习惯,如果你熬不住了,可以先回去,我一人来对郑母,没关系的。”萧峥淡淡道。
方如是舒展了下臂膀,“不,证据是两个人共同发掘的,我也待在这,更何况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有意思一点,我走了你无聊的睡过去了怎么办?”
“不,我不觉得两个人比一个人有趣,一个人在这里等是等,两个人也是等,对付郑母,总不需费太多心神。”
“可是两个人可以说说话啊,聊聊天什么的,夜里这么冷,说话可以驱散寒意,就不那么冷了,而且你不觉得一个人总会闷得发慌吗?总想找点人去出游或者聊天,一个人待久了很烦闷的。”
萧峥默然无言,他的神思飘忽,想到大概方如是忍不住去勾结狐朋狗友游走大街小巷的时候,他的处境。他从未觉得一个人有什么不好,独自出行,独自撑伞,可以一整天不说上一句话,或是迅速结束与旁人的谈话内容,他思考了下自己没事的时候都在做些什么,不外乎抱着刀一遍遍走过他家那道不知走过多少遍的湖心长廊,或者自长长台阶拾级而上时紧盯地面,左右的人都有说有笑,唯有他不知做什么好,只能盯着眼前的路。
方如是仿佛看透他在想什么一样,道:“你是不是想说你经常一个人待着?我看也是,不爱说话不爱笑,总是带着刀给人感觉杀气凛然,虽然长得很好看吧但又是如霜似雪的长相……不经常一个人待着才怪了。但我觉得你恐怕只是还不太懂有朋友在一起的感受,两人携行难求,挚友更难求,可是你懂了之后就会知道那感觉有多好,你只是一个人惯了,什么时候不再一个人,就再也不会回到这种孤独来,再也无法第二次忍受孤独的感觉了。”
“你懂……何为挚友?”
“不懂不会不知道。我虽然朋友很多,却没什么真心相伴的,也不知道那种总是出现在戏文故事里的生死之交是什么感觉,不过没有也好,现在外面打仗这么乱,万一他死了,让我也跟着死怎么办?”
萧峥竟然忍不住绽了一丝笑意,“那你跟着死吗?”
方如是耸耸肩,满不在乎,“看是谁啦。”
两人中夜低语,竟然顷刻间便捱过了漫漫长夜,天色泛白,雏鸟清鸣,郑母自案头早已燃的只剩烛芯的桌上悠悠醒转,看向案上的女儿习作,眼眶又是一红,她拢了拢桌上纸张,披衣起身就要进女儿房间去,谁知一入眼便是打开的房门,两道颀长身影一人一边倚在门侧,显然是不速之客,她眼前一黑,脱口便要惊呼,一道身影闪电般欺身上前,死死捂住了她的嘴,郑母拼着恐惧定睛一看,正是昨日前来询问的官差其中之一,萧峥示意她不要叫喊,慢慢松开了手,郑母抖着声音问:“二位何故……清晨出现在我家……”
方如是道:“不是清晨,我们昨夜已至,只是夫人您思虑过度沉沉睡去,我们不好打扰,您就不知道罢了。”
郑母待要再问,萧峥却往后退了一步,两人让开了门口的位置,满室画作呈现于郑母眼前,萧峥领着她步入屋内,郑母看着这满墙的翟氏妇人,双脚便似泥做的一般就要瘫软下去,她眼中的恐惧已被绝望和后悔取代,兼有种事事了然的疲惫。
方如是道:“昨日夫人口称不了解翟氏夫妇,但语气颇为奇怪,我二人夜闯,冒犯之处还请担待,但你家中有这些画作,你总不会不知,其中原委,还请一一告知,不要隐瞒。”
萧峥补充道:“事关令爱生死,不要再行欺骗之事。”
郑母已然瘫软在地,画作一一映入她眼眸,她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方如是上前搀扶,她摆了摆手,自己费力站起,扶着墙走入前厅,似是不愿再对这满室画像多看一眼。
萧方二人跟上,三人在厅堂坐定,郑母眼中平静如死水,她说:“我第一次听说那件事,是在三个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