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寒意料峭,一缕微凉的清风夹裹着新发的嫩叶,吹入了临安城中,长江以南冬季少雪,但初春的临安仍然处处弥漫着湿意,嫩绿与轻红处处盛放,像个晨起慵懒的少女。
这座少有龙气眷顾的城市,因为北方战争,而成为了高宗南避的定都之地,此地离上京甚远,空间距离一旦拉开,仿佛便从此高枕无忧似的。
临安城内,不甚起眼的一处小巷。
说它不甚起眼,也不尽然,小巷口就不正常的熙熙攘攘,围了许多人,仔细一看,以女子为大多数,被众人围住的是一处小摊,招牌高高挂起,以瘦金体上书:“神算无双”,招子在微寒的风中飞扬的十分凛然,四个大字锵然有力,仿佛某处百年招牌,然而坐在摊后的,却是位面目十分清秀的年轻人,他的表情当得上是“春风拂面”四个字,眉梢眼角都跳跃着年轻的气息,唇线天生上扬,长了一张温润面孔。
围住他的十几名女子有老有少,在风中即使冻得有些哆嗦,也盖不住面上的神采飞扬,眼眸熠熠生光,仿佛正为某事而开心。
方如是上一个怪谈故事讲的可谓引人入胜,时而平静如水时而曲折起伏,最后又以极符合少女遐想的桥段以做结尾,故事讲罢,人群中尽是一片欢快的询问之声,少女们脸颊飞红,又是开心又是好奇。
一名年轻的少妇被人群搡到了正前方,面色有些红,仍是开朗大方的要求方如是为她算上一卦,方如是执着签筒让少妇去抽,注意到了少妇正略显紧张的挽着身边一同行少女的手,那少女说是她的女儿显得太大,说是姐妹又显得太小,脸盘长着几点雀斑,给安静的气质增添了一点活泼,可以说,少女长了一张不甚出众又极其耐看的脸。
方如是的目光在她脸上仅仅停留了一秒,又将注意力转回了少妇的抽签上,签面却是“红鸾星”中最好的一卦,少妇吃了一惊,随即嗤嗤的笑了起来,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她还没有方如是高,此时却踮起了穿着绣花鞋的脚,亲昵的摸了摸他的脸,方如是附和着笑的十分温润,道:“姊姊可是抽中一卦好签。”
少妇名叫翟云芜,家就住在附近,育有一双儿女,家庭十分美满,自方如是在临安露面以来,便时时眷顾他的生意,两人也算熟络。但不知为何,从未听翟氏提起其人夫婿。
人群中众多鲜亮的颜色中出现了一抹深色,这唯一的不和谐,一时也未被人注意到。然
而片刻方过,人群中突然让开一条道来,青天白日中突然凭空现出一声暴喝:“竖子敢尔!”
众人俱是一惊,纷纷看向发声处,只见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突将出来,手中执着一根铁棍,样子甚是狰狞,他方一出现,不由分说便执着手中铁棍冲向方如是,方如是一惊,手上先将翟云芜推到了自己身后,然她受这推力却是没有动弹,直直的立在前面,横眉竖目,显然是认识这汉子,汉子冲到了翟氏跟前,硬生生停下了棍棒的去势。
“你让开!”汉子大喝,不知为何怒到了极致,他以铁棒隔着翟云芜指住方如是,道,“甫一来便看到你二人拉拉扯扯,别以为我不知道私底下还做了什么!”
方如是微微挑眉,道:“请别污了你家夫人的清名,我二人只不过略有交情尔尔。”
汉子见方如是解释,竟然更怒,“休要狡辩!我有证据!”
方如是哑然,这汉子略作猜测便可看出是翟氏夫婿,但他所说“证据”口气又不似做伪,他向来不是与己有关便急于撇清的人,此时只会更加深入的推测下去,自己和翟氏显然没有关系,若说翟氏却有,难道另有其人?
他微微笑着看向翟氏之夫翟东,神情间有一丝遗憾和怜悯。
汉子见状,一把将自己的妻子掀开,举棍便上,方如是就势一滚,滚到了算命摊后,铁棍登时将木质桌面与桌上的一干物品砸了个稀烂,方如是一时间没把握住平衡滚落在了地上,衣衫沾了尘土,人也呛了一口灰,他郁闷的捂住嘴咳嗽了两声,心想这件刚洗好的衣服又弄脏了。
翟东没能罢手,翟云芜一扑之下没能拦住他,又是一棍,方如是在这短短的间隙中思考了下是清者自清硬生生受了,还是溜之大吉,然铁棍带着呼啸的风声落下,他的身体已先替他做了决定,方如是自地上爬起来就跑,飞奔之余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脸上有雀斑的少女正跪在翟氏的身旁,死死咬住嘴唇忍住情绪,要扶她起来,同时双眼锐利的光射向翟东,那眼中满是怒气与恨意。
方如是正苦不堪言,他不停的拨开前方的人群,要给自己让开一条去路,身后汉子挥舞棍棒虎虎生风,人群不言而散,他这里倒是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以致去路艰难,他在奔跑中又回头看了一眼,翟氏远远跟着,翟东倒是离他极近,他又发现自己就是改不了这种不断回头去看来路的习惯,正在这时,脚下又不知绊倒了什么,要看就要脸着地倒下。
方如是倒地之前暗暗发誓,以后绝对不不看黄历就出门了!与此同时,他又想到,会不会正好有人赶来救了他呢……?
然而更清晰的是身后翟东杀到的声音,棍棒眼看就要实打实的落到他身上,他突然想起,恐怕不会有这样的人,不会有来救他的人。
因为这里是临安。
他所有的亲情、友情、乡情与年少时期,都在远在北方的另一个城市,而那个城市此时正饱受战火之苦,他再也回不去了。
方如是闭上了眼。
他正准备咬咬牙硬受这一击,谁知半空中突然炸开一声金铁交击之声,随即他的腰被人稳稳的托住了。
方如是没能抑制住惊讶的睁开眼,地面离他仅仅只有一寸,睁开眼几乎能闻到尘土的味道,他这个姿势没法回头,却能听见上方传来一个很清冷的男声:“外诸司巡街,敢动武者,擒拿勿论。”
翟东此时浑身冷汗,他的棍棒眼看就要给这个撬他墙角的小子狠狠的来一下,然而他突然眼前一花,铁棍便像碰上了什么极其坚硬的物体似的,震得他虎口几乎涌出血来,他定睛一看,一个黑衣黑裤的年轻人立于他身前,袖口紧束,打扮简单利落,这个年轻人肤色极白,容貌非常出色,只是没有一丝表情,难免让人觉得如对寒霜。
他以一种在练武者看来很高难度的姿势站立着,左手执刀格挡住翟东的棍棒,右半边身子却以极好的韧劲下弯,勾住了方如是的腰,托住一个男人与格挡他这一棍都需要不小的力气,然他以完全不方便使力的方式同时做到了这两点,未免令人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