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寺庙门口的人络绎不绝,生活需要寄托美好的向往,尤其正是新年伊始,来者都是抱着同样的目的,祈愿新的一年能够得偿所愿。这个时候,香火正是鼎盛,缕缕青烟在天还未亮时就袅袅升起,带着特有的芳香冲破古色古香的建筑飘向远方。
艳阳高照,在凛冽的冬日里显得尤为喜人。这座庙宇占地虽,然而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自从无为大师在此处落脚,慕名前来者一度挤破门槛,只求得到三言两语的点拨。这不,九、十点的光景,门口的车已经多达数百辆,在这条偏僻的街道上排起长龙,车牌又大多赫赫有名,出来散步的当地人却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庙门口,一位老大爷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脚边的老式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地放着戏曲,大爷翘着二郎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大腿,不时还跟着哼上几句,一旁的大黄狗也懒着骨头,就在地上直直地趴着,响应地晃悠着尾巴,也跟着主人消耗着光阴,悠闲生活不亦乐乎。
一个寺人跑着出来,恭敬地上前迎接远方而来的贵客。成年人雍容华贵,男的一脸严肃,不怒自威,一看便是久居高位者。
身侧的女子妆容得体妥当,举止高贵大方,清冷淡雅。一旁跟着的姑娘也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身姿直立,仪态完美端方。
寺人紧赶慢赶到了近前,不带一丝喘气,双手合十微微低头,稳稳说道:“靳施主远道而来,师傅早已备好茶点,施主跟我来。”
男子微微点头,一行人向里走去。
曲径通幽,随着远行的步伐,熙熙攘攘的人声被撇在身后。
到了厢房近处,寺人道礼告退。
新年繁忙,他完成任务后就急急跑,再到前面招呼香客。
少女目不斜视,过了一会才晃了晃身子,活动活动肩膀,飞快向后扭了扭头,见连人影都不见了,鼓了鼓嘴,“妈,我不进去了。”
女子蹙了蹙眉,“言歌。”口吻有些严厉。
被叫做言歌的少女软着声音撒娇:“爸~进去太无聊了,我就在附近转转,不走远的。”
方才严肃的男子已经一脸笑意,纵容道:“去吧,别跑太远。”
话音刚落,靳言歌已经像撒欢的兔子一溜烟儿就没影了,生怕再被人叫回来。
“你就惯着她吧,每次每次,只要我要教育,都没个结果。”
“她还是孩子嘛,再说言歌那么乖,还不就是你教育的结果。”男子哄完那个还要哄这个,耐心却是无限好。他拉住妻子的手,两人一同进了厢房。
伴着房门慢悠悠关上,时间猛地暂停下来,又骤然地,突然世界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
周围的环境一下子变得扭曲,光影色彩融为一体,变为灰色的隧道继续穿梭,时空晕眩。
“我说了,我和她就是上下级关系,怎么你就是不信。”刚才意气风发的男子疲惫地抽着烟,连日来的苦闷都印在了眉宇间的浅浅皱痕。
坐在沙发上的女子一言不发,眼神倔强又冷漠地盯着自己的丈夫。
空间再猝然搅动。
“你们离婚吧,我没有意见。”
靳言歌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地说道。
一切的声响都显得空灵和虚幻。
世界再次安静,无尽的安静让人堕入望不见底的黑暗。
黎明时分,因为是夏季,外面天色已经见亮,光线透过轻薄窗纱探入房间。
床上的人皱了皱眉头,睁开眼睛,初初乍醒神色却不见困意。
靳言歌坐起来,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头,五指深入长发将脸前的长发向后理了理,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只听说过梦可以虚构。没想到这玩意居然还有回忆的功能,更过分的是还丝丝入扣,从庙宇地上的砖缝到树上的纹路,一分一毫必现。唯恐她遗漏了哪一个细节。
这些细节太过真实,恍如昨日。
靳言歌下床,拉开青色窗纱,天色泛着蓝,太阳也马上要出来了。
昨日?只是恍如罢了。转眼间,已经快三年了啊。
她在自己房间整理好暑假作业,从架子上随手拿了个书包放好,接着洗漱,换衣服。一切整顿好后看了看表,七点四十九了,于是不紧不慢地下了楼。
靳林正起得一向很早,自靳言歌记事起,这个读早报的习惯就有了,哪怕现在是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也照样雷打不动。家里保姆正在将准备好的早饭端到桌子上,不远处的房间大门敞开,传来了幼儿的笑声和温柔的逗弄。
对,温声细语。这是靳言歌对自己继母的评价。没有敌意,因为她一向看问题只看根源,自己父母婚姻的失败和她并没有关系,又何来迁怒。不过也没有亲近。张晓莹对她来说,不过是个同个屋檐下生活的人而已。
“爸。”她打了声招呼。
“恩,”靳林正收了报纸,站起身子,叫了叫屋里的人,“晓莹,先来吃饭吧。”叫完人手习惯性抬高准备揽着女儿肩膀到餐桌面前。靳言歌早就先走一步,晾他个正着。靳林正抿抿嘴,把刚抬起的手收了回去。
“对了,言歌今天开学是吧。”饭桌上,张晓莹笑了笑说道。
“恩。”
“一会让人给你把那边的房子收拾一下。”靳林正说。
“不用,已经收拾好了。”靳言歌吃着饭,头也不抬地回答他。
“那一会儿我让司机送你去,免得你拿东西不方便。”
“我约好车了,一会吃完饭就到了。”
“言歌,”靳林正加重了语气,不满她的隔离态度。奈何没有丝毫威慑力,从到大就一直惯着的女儿,不曾说过一句重话,到三年前的针尖对麦芒,再到现在的寥寥交流,一切的转变却没有丝毫的突兀。
“怎么?”靳言歌放下筷子看过去,直接对上他。
靳林正拉着脸,一言不发。
张晓莹咬咬唇,挤出笑容,轻声问道:“知道自己班号没?”
饭桌对面的少女一向不允许家人走任何的关系,在学校的一切自然全凭成绩说话。
靳言歌靠向椅背,“恩。”
“哪个班啊?以后我和你爸好去找你。”她接着问。
“零班。”
“言歌可真厉害,以后弟弟要像你这样优秀就好了,阿姨也就满足了。”张晓莹又笑笑。
“歌儿从就很聪明,没什么东西能难得到她。”靳林正开口,翻过刚才的不愉快向她示了好。
“我吃饱了,去收拾东西。”靳言歌放下碗,起身离开。
回到房间靠在了门上静默着。
没什么东西难得到么?
三年前,她试尽各种办法,从来只相信事在人为的她最后病急乱投医地都找到那个寺庙的大师跟前。
她担心那位和尚不认识她,语速飞快地报起了家门,奈何还没说完,对方就悠悠打断她,“姑娘,有些东西不必强求。”
“强求”她喃喃开口,已经夹杂地哭音。
“你生性聪慧,该是看得明白的。”大师一脸慈爱地看着她。
她在原地怔怔站了很久,的身体里夹杂着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她想说,不是的,我父母彼此相爱,这只是一场误会,解开了不就好了。
她想说,你帮我劝劝吧,你和我爸爸是好友,他会听进去你的话,你告诉他没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她想说,你不是神通广大么,不是一向善于开导困苦之人么,你难道不能化了这场劫吗?
她还想说很多很多。
可千言万语在嘴边打转,喉间酸涩,眼前的大师摇摇头,目光微微注视着她,似乎每一次摇头就拨开她眼前的一层云雾,强迫她去接受现实。
那位和尚拍拍她的肩膀便走了。
几天后,父母着急忙慌地赶过来。
理智回笼,靳言歌看着两张着急的脸色,靳林正眼里泛着血丝,一脸的憔悴,而一向注重形象的妈妈发丝也微微凌乱,衣服上有了不应该出现的褶皱。
那一刻,靳言歌暗暗掐了掐自己的手指,下定决心一字一句地张口说道:“我尊重你们的选择。”
一刹那,一向严肃的母亲眼角眼角有了泪光,父亲也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许是做了梦的原因,这些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靳言歌收回心思,转到卫生间洗了洗脸。
手机响起,司机已经到了楼下。她拎起书包下楼,靳林正视线一直跟着她,欲言又止。
靳言歌在门前定了定,最终开口说道,“爸,我走了。”
靳林正起身,拿过她的书包给她送到车上。
“爸爸出差回来就去看你。”他搭在窗口上说道。
靳言歌没说话。
张晓莹拿着一堆吃的赶上来,“等会,来,言歌把这些带上,都是你喜欢吃的,不够再给阿姨说,阿姨给你送过去啊。”
不一会儿就把后备箱塞得满满的。
靳林正阻止她,“好了好了,再塞孩子一会儿拿不了了。”
张晓莹拍拍脑袋,“对,你看我,那就先这些吧。”
靳言歌:“谢谢阿姨。”
张晓莹笑道:“没事,应该的。”
“好了,有事联系爸爸,听见没有。”
靳言歌点头。
车启动,透过后视镜还能看见远处的人影,最后变成点随着车头的转弯消失不见。
靳言歌靠在车座上,车上的司机瞄了她几眼,搭上话,“跟父母吵架了吧。”
靳言歌静默不语,司机也不介意,“哎,父母都是为你好啊,我的时候啊,也是三天两头家里就要来一番世界大战。吵过去了也就那样了,不过千万别伤了父母的心啊。”
“不一样的。”
“姑娘诶,哪有不一样的地方啊,就算有,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嘛。你就说,家里人是不是都关心着你。你问问你自己,是不是这样。”
许久,“嗯”的一声从后座传来。
“这就对了嘛。”
她都是知道的。只是控制不住,以为自己调整地很好,一个梦境就给她打回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