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七年前,不等我喊,他就会站到我的面前。
我们,竟,如此福薄缘浅。我不信的。我推开家门走进去。我要向爸爸和妈妈坦白。我要和他在一起,哪怕天打雷劈。
屋里还有一个人,我定晴看了看,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爸爸大概去单位了,过年他也会去加班,有时候半天,有时候一整天。妈妈泡了茶,是用的那咱玻璃杯,我看见茶叶沉浮,上上下下,犹如跳舞。
我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沙发上是妈妈过年刚换的发套,还是我和她一起去买的。
这是伟生的妈妈,妈妈告诉我说。
哦,我站起来,说姨好。然后要走,他们应该是谈正事的吧。妈妈却叫住了我,说你也听会吧。
伟生妈妈却一直不说话。气氛很僵。我像展览品一样被两位大人看了十几次。
我实在坐不下去了,跑到厨房烧水。我很想给爸爸打个电话,因为他一回来,情况或许就不一样了。我没能打成,爸爸秉乘了爷爷的工作作风,没有十分紧急的事情,他不让打电话。
我在厨房不想出来。只听妈妈说,情况大体上我也知道,你的心情我也明白,都是当妈的人。当初答应的事情我和她爸也会努力的,可是我们对孩子的心意是不是应该听一听?或者他们有自己的想法?
伟生妈妈没有发声。或许她用肢体语言或者眼神回答了我妈妈。
等她走后,我才出来。
妈妈还坐在沙发上上深思,我把茶杯收到厨房里清洗,然后放好。妈妈突然问我,小棠,你想不想到国外去读书?
好大的一个惊喜,砸得我半天转不过弯来。
我问她,伟生妈妈怎么来了?
妈妈说,在街上碰到了,顺便来看看。我不信。母女撒谎,都一个腔调。
我依在沙发上等爸爸。爸爸回来得很晚,我睡着了。
我希望爸爸能改写这个现状。
我在早上也没与爸爸照面,妈妈说,爸爸单位有事。他的事一般都是大事。我缩在被窝里,妈妈走过来,叫我,说夏棠,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爸妈照顾不了你一辈子。
我爬下床,找了根头筋把头发扎起来,开始认真地清理我的小窝。年前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今天我有大把的时间。不找点事干,我心慌。
妈妈一直冷眼旁观。既没问我吃不吃饭,也没问我喝不喝水。她有事瞒着我,我也有事瞒着她。
爸爸中途回来一趟,早上走得急忘记拿什么东西。他看我一脸灰又看看妈妈挺悠闲地在扒着南瓜籽吃,和气地问我吃饭没?我说不饿。爸爸跟妈妈说,拧着干什么?早晚要解决的事。早出早好。
我看爸爸又要走,我赶紧套上衣服想跟他一块,妈妈喊住我,疯什么疯,回来。
爸爸也不让我跟着,妈妈说你坐好,我有话跟你说。妈妈是爱我的,所以才会对我妥协。
她扔过一条毛巾先让我擦手,我不理她,去洗手间里洗。洗完出来,南瓜籽已经收起来了,我想吃也没得吃。妈妈说,要饿就自己去盛粥。我看下墙上的挂表,觉得一会吃或许更好。
妈妈说,确定不吃了?那中午这顿估计也省了。
她觉得了解我。
我喝了大杯的白水。这是我多年养成的习惯。早上起来无论如何都要喝一杯温的白开水。什么也不加,纯粹是水而已。
放下水杯,手背抹了把嘴的同时,妈妈也开口了,伟生妈的意思,有点忌讳我们家,怕将来伟生会受气。根本不是这样的!我心里大喊,可我不必喊,我什么都知道。妈妈怕我受不了想了一晚上的台词。她看我不像伤心的样子,对我说,不知道小建过年回来没,要不你去找他玩玩?
他不回来。我说。
我把脚边的圆凳踢翻后,走进厨房找碗给自己盛粥。我觉得我能喝一大碗,要是再吃点酸爽的小菜的话。
粥一直在保着温。
我坐在自己打扫得非常干净的屋里消化刚才胃里的粥。一个嗝涌上来。不以为意,接着又涌上来一个,妈妈过来给我拍肩,叹了口气,说,心里的气压住了。我一边打咧嘴一边说,没事。邻居婶婶来串门,我不想见,又不能不见,她提了一点礼物,说是小建从外地寄回来的,特别嘱咐让带给我尝尝。年前忙得忘记了,今天才腾出空。我才不信呢,但我妈妈修养比我好,跟她说了一堆客套话。我想小建有一天会不会遗传他妈的这些精神哲学,成为一个讨人厌的老头子?
我堆出笑脸跟婶婶说感谢,说再见,她今天没留多久,说家里还有客人。妈妈送她到门边,她嘀咕在我妈的耳边说了什么,许是怕我听见。其实她的声音不让我听见根本就不在我家说了。
妈妈说,将来不知谁家女儿有幸成为小建的媳妇,肯定是一出大戏啊。
我说,小建娶媳妇两极分化,要么温婉如水,要么强悍搞敌,他如果一直呆在部队,或许会找个小医生什么的也说不定。
我妈说,肯定会想法子让他离着近点。
我望着小建给的那点桂圆出了会神。
既然是给你的,你就多吃点。我妈说。伟生妈是嫌弃我不能为他们家传宗接代吧?我冷不丁地说给我妈听。我妈开桂圆的手滞了滞,但我妈就是我妈,她把撕不开的桂圆包扔给我,去找剪刀,我两手一用力就撕开了,我妈举着拿来的剪刀愣了。她说,我本不该为你发愁的。我说,本就没什么可愁的。
你能豁得下?
我的心一下一下跳着,我又咬了咬手指,感觉不到疼。
我和你爸的意思是先送你出国,离开一下环境或许你就想得不一样,见得人多些,也知道自己该舍该弃。我说我不去。现在我也知道该舍该弃。妈妈一脸不相信的神色。
伟生临开学又跑来找我,他并不知道他妈已经来过了,我们没人告诉他。他一脸喜洋洋地抱着我的脸,说,猪蹄全长脸上了啊。
我说,你这样会惹人非议的。他脖子转了半周,悄悄在我耳边说,我得给你盖上章。我昨天做梦梦见我飞到了天上,而你蹲在地下哭。
你看聊斋了吧?我笑他。
跟我去加拿大,他说。样子很严肃,不像跟开玩笑。
我说,怎么去?以什么身份?
他说,你只要答应我,跟着我就行。
我知道他的名额还没下来,还没百分百地确定好。我的心缩了缩。
怎么,你嫌加拿大冷?他们的枫叶很多,很漂亮,枫浆也好吃。伟生说。
如果我们就这样,在他妈妈眼里心里,我必定是拐跑了她唯一的儿子。她会恨我一辈子吧。会的,我想一定会。
我说好。伟生把捧我的手放下来,掏出一颗巧克力给我。剥开纸,是一个圆锥型,让我张开口放进来,巧克力带酒心,多少年前我们都曾经痴迷过的紧俏货,那时候不是谁有钱就可以买到的,也不是谁家都有这闲钱要买的。我知道他费了心思在这上面,我只说过一次想念这个,他就记住了。
他说,夏棠,你的愿望让我帮你一件一件实现。
好吃吗?我点头。他把包里的全掏出来给我,先我用两手捧着,然后我摘掉一只手套放里面,我问他,你不吃吗?他说男人为什么要吃这玩意啊?
可是,他不也说过,他喜欢吃的吗?
他是不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