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摆正笑脸,说,夏棠,他每次喊我全名让我一震。怎么了,我感觉他有重大决定一样。如果我出国了,你确定会等对吧?你确定的对吧?你绝对会确定的。他都帮我说完了。你要出国吗?我问。他说导师在那面,希望我也过去见识一下。几年?两三年吧。哦,多好。我吸一下鼻子,冷风灌进来,省得我找借口了呢。
他说,我不想去,我舍不得你。
我说,男子汉大丈夫,不是应该云游四方吗?
我带你去,你和我一起去。
我?我指尖碰碰我毫无知觉的鼻子,口腔里被冷风呛了,有点难受。你带我是找罪受吧。我只会拖后腿。
你去吧,我说。态度很坚决。我代表人民欢迎你去,我又用了惯常的语气。
你给我立个誓,伟生说。
什么跟什么呀?他居然信这套。
我不会,我说得也很真诚。
你要怎么相信我?他说。都说男人立誓不可靠,那你立,我信。
我不立,我心中的声音告诉我说。我愿意他走,放他自由。最好能留下,最好能长呆,最好再得一心人,心身健康无 毛病。
他等我这一刻,不知道我心中已转了多少道弯。
我说,师兄,你家里知道吗?
他说,还没说。
我又碰碰我的鼻子,很凉。他弯起手给我捂着,而他的鼻子更凉。
一辆急驰而过的摩托车上,我听见一句歌,你爱我呀,我却爱不得你呀……。
伟生皱皱眉,他闻到了汽油味。
我问他饭盒的东西还留不留?他说留。说饭盒给他拿回去洗,明天再还给我。我说好。
他说肉吃多了,钝住了,再陪他走走吧,街灯渐渐亮起来,像一眨一眨的小黄星。他把我手包在他的大衣里,两个人从白天走到了黄昏。
伟生说,你别怕,有我呢。
我不怕,我只怕曲终人散,只怕我们真得要面对那天。我说不出话,只对着你哭。
明天,你去你学校那等我吧。为什么是学校?如果有同学提前返回来的会碰到的。他摸摸我的鼻子说,你想在哪等我?
我不想等,我想说,但说出来的话令我自己惭愧,还是这吧。你这么喜欢这啊?伟生打趣我。我只是随便找个地方吧。
伟生给我的围巾打了个结,说,你围什么都好看。这大概是猪八戒看媳妇心理。他看我越过那个滑雪场,慢慢走向深里。
第二天,我换了身衣服,昨天穿的是平常的,这天我穿的是新买的。我妈用疑问的眼神问我,我装作不知。我跟我爸爸说,我的青春期即将完结了,我得抓一下尾巴。爸爸向来是没意见。只有妈妈有。我拿了个保温杯,里面装了红枣银耳枸杞小米粟子,我妈妈做这个养生的粥非常拿手,每次看爸爸喝得不亦乐乎,我就暗笑爸爸是离不开妈妈的。以前我不爱喝,现在我想装给伟生喝。妈妈看我把小锅里的全倒进了杯里,忍不住插嘴问,你要去野游?中午不回来吃饭?几个人去?我说好几个人吧,一会看吧,可能都到不了,我接着就回来。这个别光让爸爸喝 了,我也想喝。妈妈敲了一下我的头说,你改性了?以前摁着也不喝。
妈妈顺手抓起一把葡萄干塞进我嘴里,塞得很满,她只想堵住我的嘴,不想听我跟她摆理论。他们都是无私爱我的。我知道。
妈妈又找了个袋子说别漏得到处都是啊。她把啊拖得老长。我亲了她一口,她竟然脸红了。我想她是欣喜的。因为我长大了,从来不再喜欢乱亲人,包括妈妈。
爸爸还穿着睡衣,有点宿醉的样子,头发乱蓬蓬的,妈妈让他去洗澡,我也免了跟他再唠叨。妈妈说,中午回不回来总要吱声的,知道吧?我说知道的。玩归玩,不可过火。她又不放心地叮嘱道。嗯,。我头也没回,两手保持平衡,怕杯里的好东西晃荡出来。
我到的时候伟生没见人。我四处走了一圈也不知道他在哪儿。我想给他家打个电话。又怕是他家里人接的,大过年的,本应该在家陪父母走亲戚,没人像我们这样连续出来两天。我不承认是约会,伟生说随我怎么想,只要高兴就成了。
我是高兴啊,和他在一起我总是高兴的啊。只要别想到未来就行。
未来是我的魔魇。
伟生匆匆跑来的时候,衣服扣子还没扣好。他弯下腰喘着气,我还没凑近主闻到酒气。
我抱着我的腿,腿上放着给他的保温杯。他的气稍微均细后,抬起脸看我,带着笑。我也不恼他,我对他说,你再不来,我数完第十个一百就回家了。他和我坐在一起,搂着我说,我错了。今天来了亲戚,怎么也逃不掉,陪着喝了一点酒,趁出来撒尿的空儿跑了。
这也行?我问他。
行,我的心也支持我这么做。亲戚不会因为我逃了几杯酒就跟我断绝关系,可你不一样,你要跑了,估计就跟我斩断手足了。
我没那么残暴。我把保温杯推给他。他先隔着外面嗅嗅,接着打开盖子,喝起来。
你不怕里面下了迷魂药?他咳一声,接着又大口喝下去。真好喝,他说,你做的?我不会。兴许我可以学学,如果你不想喝的话,这只是我在心里说的。伟生说,应该不难吧,要不我学学?
我说你这么没节操,你导师为什么会要你?
我技术过关,方方面面没得挑。伟生很自信。
我不信。我打击他。你看起来瘦瘦弱弱的。
他说,内心强大的人都不会是胖子。
我咬了咬小指头。
伟生握住我的手,不让咬,说,这个习惯不好,顺便把保温杯推过来。他这么快就喝完了。正好解酒。早上喝酒太难受了,他把头靠过来,我正想站起来走走,坐得屁股都酸了。我用手抬起他倒过来的头,别在外面睡,冬天风硬,吹到脑袋上会变傻的。
呵呵,他笑起来。还有这事?想睡就回家吧。我望着他泛着酒色的脸说。
走走吧,走走就舒服了。他是真得不好受。
带你去我家?我试探地问他。我们家睡一觉然后让他走,我很单纯地想着。
呵,他又笑,这个样子不是最佳形象。他还想着以十分完美的形象留在我家。要不,再去商场吧,那里面暖和。他摇头,眼神露出些许失落。
你怎么了?我挠挠他的头。他带着些凉气,带着些我捉摸不透的感觉吻上了我。他的手在我背上打颤。他不让我说话,只让我静静地吸着他全部的气息。有白酒的辣气,有他自身的味道,还有空气里,冬天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