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掐我的胳膊,我没力气扒掉他的手。
你有暴力倾向啊?我控诉他,白他一眼。他说,我别的不怕,就怕你跑。我心里说,师兄,你明知道我们前面有超高一道门槛,他在逃避,我在装糊涂。他说,我带你走。你等我几年。我们离开这。
打不过妖怪,就弃山私奔。
或许那时我应该随了他,信了他,给了他。不留余地,不留遗憾。他或者想要,却很保守,非要等到他不会让我受委屈那天。
但上天的心意谁也猜不到,上天给人机会,也给人悲哀。
在离毕业还有大半年的时候,伟生回家回得很勤。他保送了本校的研究生,导师很器重他。他本来就是佼佼者,不讨人喜欢都难。我依然跟他保持着距离。我知道妈妈虽然不说,可她眼睛很亮,她都知道的。
伟生说,既然你不想到北京来,那我就回来或者带你出去。
我拒绝无用,也就不再拒绝。
他说,等这一切事过去,好好去爬个山,好久没畅快过了。
这半年,伟生回来得很是勤快。他的奖学金有大半贡献在铁路上了。我不禁纳闷他的导师怎么会同意他如此,也纳闷他怎么会受得了一晚上的硬座,第二天依然有精神来找我。有时候两个人就那么坐在地上,看着天不怎么说话。有时候我上课,他就静静地坐在台阶上等着我。有时候是晚上刚下车就跑过来,明明很饿了,很疲惫非要见我一眼才安心。
我不太忍心他这样做。毕竟没结尾的事情,我担负不起这份感情啊。
我推他回去,他就笑着说真狠心。我走了你不想我啊。我说不想。我都忙透了,哪还有空想你啊。的确我是在忙。交论文,跑东跑西,他也不计较我的话,仍然他行他素。
我拿他没法。
十月的时候,他折了个大向日葵给我。颗粒很饱满,他捧着,我掰里面的葵花籽磕。新鲜的籽很香很甜,我突然兴起,想给他拍张照。他乐得配合我。把向日葵夹在两腿间,捧在脸边,躺下枕着,做各种各样的造型。我小跑回宿舍借室友的相机使。我当时竟然想到于壮壮。若于壮壮在,定然能拍出大片的灿烂感觉。管不了这么多了,抓到相机又飞跑回原地,伟生还老实坐着,几乎没怎么动。
我说,你腿不麻吗?
他说,不啊。
怎么可能呢?你盘个腿一会就血液不流畅了。他想尽了法子讨好我。
我说,你们学校应该有很多才女吧?他点头。那你为什么老一个人来找我啊?一叶障目啊,他说。他拿过相机看了看我拍的照片,对我说,都留着,记得给我。
我说我传给你,他说都放你邮箱里吧先。
葵花盘还剩一半,另一半的壳在伟生的衣服上。他兜着去倒进了垃圾箱。把剩的半个塞进我手里,我想哭。他却笑说,你还想让我带到北京去?这次他没能回家,导师从国外回来了,他得直接赶回学校去。我心疼地说,师兄,你别这样来回了,太累了。他说,我若不来,你能到北京找我去?我答不出。
他说,我一会去吃碗拉面就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我嗯一声,看他的背景走远。眼里不知怎么突然热泪盈眶。我诧异地抬起手背擦眼泪,擦不及得掉落在葵花盘上。瞬间看不见。
过年的时候,于壮壮又没回家。他想保住这份工作,用了比别人多二十倍的努力。宿舍都上了锁,室友给我打电话让帮忙找小旅馆。我窝在家里听外面的西北风,外面不停地传来鞭炮声。我想了想,给伟生打了个电话,伟生很爽快地收留了于壮壮。
这个于壮壮,不知恩图报,跟伟生诉心事,竟然说喜欢我。伟生留了他两日,他也觉出了不太对劲,清早就告辞了。又去了哪里,我不想问。室友也没再打电话来让我帮忙。
我不想走亲戚,看爸爸妈妈每天各家串着,我心累。他们也帮我找理由。我只去看了看爷爷。爷爷有人照顾,日子过得很不错。他最喜欢看大阅兵,说这排场有气势。边看边哼歌,我赶紧退到院子里,那棵树长得很高了。警卫员都很忠诚,过年也站岗。我摆摆手,把围巾压进大衣服里朝街上走去。
商店都关着门,我心想着要能下场雪就好了。两手遮眼看,太阳不太亮可也无雪可下的样子。我百无聊赖地走着,走着,头不抬地撞到人身上。对不起还没喊出来,伟生吃吃笑出来。给你个红包,压压岁,他说着伸出手来,果真有个红包。我从他手心里抓过来,他没戴手套,我戴着。我把手套摘下来,捏了捏红包的厚度。这应该是别人给他的。我说,你怎么在这里?他说,你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伟生说话,永远很有情。
我那时并不知道,这一幕会永远地成为永恒。如若有先知先觉,我定会死死地抓住他的袖子,就像他抓住我的裙角那样,死也不放开。
他说,你这身打扮很红火。我把红包塞回他的衣袋里。帮我存着,我说。
太善解人意不好,他说。只对你,别无旁人。此话他听在耳里仿佛很受用。
他挽过我的胳膊,用手轻轻拉了拉我的围巾,天很冷,他的手却温热。路上有结冰,我故意走上去,他怕我摔着了,挽我的手很用劲。我就肆无忌惮地碰冰就上去溜。知道有他在,我会好好的。
柳树还是没什么新意,可跟年前的时候已觉不太一样了,有了些发软的枝条,我站在城河边上,站得高,伟生在下边站得矮,扶住我。我说冬天马上过去了,春天就要来了啊。把伟生逗笑了,说,诗人啊,下来吧。上面太危险了。我咚地往下跳,跳到他的怀里。
他说,使坏者要受惩。我说把我的红包还我,我一会赎罪。
他静静地盯着我的眼睛,看得我脸发红。过年没吃糖吗?他咬住我的嘴唇说。我想说句话,被他阻碍,出来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像唱戏的咿咿呀呀。我 摸到他剪过的头发,又黑又硬的发,等他放开我的时候,我说,天冷为什么把头发理这么短啊?他说,你倒关心我。这样好洗头。哦,他摸出一颗糖来塞到我嘴里。打一巴掌给颗糖吃啊。他说,薄荷味的。有什么不同吗?糖在我嘴里的感觉是一样的啊。一边说话糖汁分泌得越快,我一边吸溜着,走了没十步,他又抱住我让我唱戏文。
他好像上了瘾一般。把我都要咬化了。
说,你是我的。我说不出来,嘴疼。只能愣怔。他摇了我头两下,两个温热的巴掌贴在我的脸两颊,我快被捏成了粽子。真想吃了你。他说。大庭广众呵,师兄。怕什么,他说,我有心理准备。我没有啊。我苦叫。我有你就不用有了。他信心满满说。
又走了一段,离家也似乎有些远了,我有些饿了,说师兄,我妈应该喊我回家吃饭了。他侧头说,你还饿啊,不是给你糖吃了吗?我趴在他身上,我早上没吃,现在又走了这么多路。我看你又胖了,一两顿饿饿也是好的。他故意气我。我啃了他胳膊两口。他也不说疼,这下更不饿了。我都被你撑着了。我撒开腿往回跑。他在原地立着,我迟疑着停下来,看他。然后,他几步就追上了我。他说,我刚才在数数,数到十再追你。
你这是干什么呀,师兄。我真被弄晕了。好,让你回家吃饭。他好像服软似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