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建半年后才寄了一张照片给我,离得有些远,我看不太清他的脸,依然挺拔。那时候婶婶很少来我们家了,她迷上了交际舞,天天去上课。只有妈妈和我,似乎没变。
这年冬天一片雪也没下,却超级冷。我得了一次重感冒,拖了半个月才好,妈妈不得让爸爸送我去医院,我挂了几天水,回来也瘦了一点点。我给伟生写了十几封信,因为生病一封也没寄出。
出院后又赶落下的功课,信就一直放在抽屉里搁着。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只写不寄了。不知道是感冒把我烧短路了,还是烧得我原来沉睡的那块细胞活过来了,我接连几次考试竟然全部都有所提高。爸爸对爷爷说,希望还是有的。爷爷听后对我说,用功了就行。爷爷没有孙子,若有,定会让他像小建一样早早去保家卫国了。我拖累了爸爸,让他弃武从文。我不知道为什么爸爸那么聪明,妈妈那么健康,我却这么笨呢?
我给小建写了封信,他们管理严格,平常电话很少打。这封信到他手里估计也得半月一个月吧。我问他回家过年吗?我挺想他的,还有现在考试已经不害怕了,我又感冒了等等。
小建也没给我回信。他也把我忘了,这么快的时间。
我把心收起来,没有什么比书忠诚的了,只要我不抛弃它,它就永远跟我呆在一起。晚上十二点,爸爸看我还亮着灯,就过来让我睡觉。他直等我睡下了才回屋。早上他让妈妈给我注意营养,还对我说,身体永远最重要。我的泪扑簌落下来,我想考上大学。妈妈转过身给我盛了一碗粥,好久才给我。
爸爸出门时,妈妈送他,说,不行,让小棠也去当兵吧。
我走在爸爸身后,对妈妈说,我不喜欢当兵。
爸爸陪我走了一段路后分开,他搂住我又松开,说,我女儿,我相信。干你喜欢的事吧。我重重点点头。
伟生给我寄了一包牛肉干,只附了一张小纸条,说是奖学金买的。很好吃,我打开一小包,吃几粒。吃不完用小镊子夹住,我不想太快吃完它。伟生也说很嚼牙,吃的时候别急着咽,多嚼会。
这包牛肉干放在我的窗台上,伴着我日起星落几个月。伴着我进了考场又出来。我感觉所有的力气在这一刻全用完了。妈妈扶住我上了回家的公车,我倚在她的肩膀,她轻轻地拨了拨我垂住眼睛的头发,说,人生有许多这样的小门槛,不管是经过还是跨过,都只是个小标点符号而已。我说妈妈,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妈妈不再说。她会比我更焦急,比我更担心。
我是个有病的孩子。
我没有像别人那样到处疯玩疯跑,把所有的书全部捆起来卖掉,我安静地呆在家里,陪妈妈聊天,陪她做饭,有时候我也学着炒两个菜,没事的时候我把所有的书全拿下来,放到床边,重新再读一遍。妈妈怕我闷坏了,去买菜的时候会喊我一起,我拿起爷爷的大草帽,特意经过爷爷住的地方,会大声地喊他,问他要不要东西。爷爷有时候下棋,我站着一会,帮他倒杯茶,他单独住,爸爸常来,我自此立志发奋读书后来得少了,爷爷嗓门大,他说这都是以前喊出来的。我喜欢给他院里的树浇水,爷爷每次都说,刚下了雨,或者天阴着马上要下雨了,不要浇了。我还是浇。我觉得这些树儿需要我的照顾。
妈妈给爷爷买了点水果,我提进去给他。爷爷出门了,他不太锁门,我把水果放下,看见爷爷把以前的相框又搬出来了。我夹在他们中间,那时候我很小,奶奶也在。后来奶奶走了,我也慢慢大了。没人在爷爷面前提奶奶。我的名字是奶奶起的。
我等到爷爷回来。我给他洗水果,他和我一起吃。他说考完试了?我说嗯。爷爷这辈子没求过人,但为你,可以破次例。我咬咬手说,爷爷,我觉得我能上。爷爷呵呵笑了,那感情好。想往哪边去?我说还不知道,先看看分数吧。爷爷也没留我吃饭。
我回家后妈妈竟然不在,我躺在床上,窗台上的牛肉干袋子还留着,被风一吹,呼啦啦地响。我把抽屉里的信全装进这个袋子里,如果能如愿,我就把这些信全寄走。
妈妈告诉我分数的时候我都不太相信,她比我提前去看了,邻居婶婶又破天荒地来了,她说早知道让小建也试试了。我低头看拖鞋,说,还不知道怎么录呢。婶婶笑了,这孩子,还真是什么事都不知道啊。等她走了,我对妈妈说,不要爷爷和爸爸的关系。妈妈给我夹了口菜,你爸没这方面的关系,你爷爷那里,你除非求他,也不一定能行。我咧开嘴,使劲把菜塞了一嘴。妈妈说,真是,还真有点本事。
我想,我有那包幸运牛肉干,让我变成了幸运的人。
伟生很意外地给我打了个电话,他问了问我的想法后,说,北京也有很多学校的。我说怕分数不够。他听我想报本地的大学后,说,也行。
爷爷去了趟北京,那里曾经是他的故乡。
我没等伟生回来就填了志愿。我想掩藏起我的小自卑。虽然我努力努力努力了很久,终究让他希望了吧。
爸爸和妈妈非常高兴,这对他们女儿来说,多么地不易啊。
小建也打来电话,说,臭丫头,很厉害啊。我说全凭运气吧。平常没考过这么好,我和你都是一个梯队的,你知道的。他哈哈大笑,你也不跟我联系。我说我给你写信了啊。他说,信?没收到啊。我说那你给我写啊,我一定收得到的。他又笑。
爷爷回来后到我家来,跟爸爸喝了顿酒,完了拍拍爸爸肩膀说,都大了,你比我教育得好。爸爸也喝多了。站不稳,我和妈妈一人扶一个。
妈妈等到了我通知书后,去烫了头发,她问我好看吗?我说好看。她也让我剪,我剪得很短,这样凉快。她拉我到我即将读书的学校门口跟我合了张照片。
这段时间我和伟生交集不多,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我把我那些信真得寄给了他。我可以直接趁他回来给他的,也可以不寄。但我想了想,还是寄到了他的学校。等这些信到的时候,伟生应该也和我一样在课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