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婶和小建很自然地留在我家吃饭了,因为那两瓶香油,饭菜里就全是芝麻全宴。我挑挑菜,实在挑不出第二种味道。小建是吃什么都香的孩子,我有时真羡慕他的没心没肺。我不爱吃的,给他他吃,爱吃的分他他也吃。婶婶看我们互帮互助的很有爱,眉眼里全写着高兴,只有妈妈,似乎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期末考试我依然有两科没过线,小建找我来,递给我一瓶可乐。我摸着那玻璃瓶身上的水汽,不想说话。他依然是那句,实在不行去当兵呗,我跟我爸说,让你和我在一个地方。我这个样子是当兵的料吗?我手里的汽水已经被我捏得不凉了。小建说你怎么不喝呀,我给你打开,他用牙一咬,瓶盖就开了。我掀掀他的嘴,牙上没钢套,我说你别用牙咬了,小心崩坏了。他挠挠头,脸有点小绯,说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注意到我的。我训他,说什么话,总会有革命友谊存在的。他呵呵呵,我小口的吸了一口可乐,真凉啊。
妈妈不用听我说就知道我的成绩,可惜她只是个家庭妇女,如果放到战场上,说不定能磨练成个不错的特工。我吃饭时对爸爸说,让妈妈天天呆在家里太可惜了。爸爸只是看妈妈一眼继续吃饭。妈妈竟然好脾气地没有说我。我说不知道伟生师兄还能不能帮我补课,我有两科考糊了。妈妈说,只两科吗?我说只两科糊了,其它焦了,但焦得不难看。妈妈走进去跟爸爸说话,我只隐隐听到几句,好像还是妈妈没控制住脾气传出来的,什么,现在我们还活着,不为她找好路,伟生那孩子的确不错,不该干涉她的,万一她将来怨恨,她还小,会明白的。
我又给伟生写了信,说,师兄你还给我补习吧,还有师兄你暑假一定早点回来啊,你要不回来我就顶着大草帽去找你了。
伟生还没回来,我们家的亲戚又来了。其实亲戚一年 不断,只是这个时候格外多。
妈妈的脸色就一天比一天凉。爷爷偶尔也过来,见见几个老面孔。这些人多数是熟门熟路的,每次来的熟人里总会夹几张生面,进门会把鞋脱了光着脚,但也总会有股脚味透出来,我不爱闻这味,总会躲出去。第一次有了去伟生家看看的想法。
心里想着也不知道他回来没有?他会不会和同学一起回来?他有女同学的吧?女同学都长什么样啊?想着想着就走上了去他家路。没去过,但知道他家的方向。家长和他家长来往,我妈有时怕我找她,会把他家的地址告诉我。
我走走停停,看见溜狗的就蹲下顺会狗毛,然后背过身赶紧把手上的毛搓掉,走到有花的地方,摘一片月季花瓣,放手里闻闻,手心有汗,还有刚才摸过的狗毛味,我拿花瓣搓,花瓣搓碎了,手上也就沾上了花香。正自得其乐时,我看见一个身影那么像伟生,背个土黄的帆布包,我喊一声,师兄,他掉过头来,真的是伟生。你回来了呀!我惊喜于这样的见面,很意外,所以口水都从嘴里顺着话蹦出来。他快步越过斑马线,朝我走来。你怎么在这儿?他问我。我想说家里人多,又想说我来这里等你,但他听到的却是,我的反问:师兄怎么在这里啊?他说家里来了亲戚,乱哄哄的。唉,我马上同病相怜,心不由得感觉跟他是同类人了。我低下头,说我们家也是。每年如此,跟候鸟迁徙似的。他笑笑,从包里掏出一个好看的风车给我。我做的,他说,给你的奖励。奖励我考糊的功课吗?
他说下次火候一定要考,否则他的名声要坏了。我急忙保证,师兄我不会败你名声的。看着他干净的笑又让嘴唇弯起来,我的心同手中的风车一样,也呼呼地转起来。
我以为他要去海边,他说今天不去了,刚回家,又正好碰见你,找个地方坐坐吧。
除了海边,这个城市就没啥好看的了。我说师兄你应该很累吧?他说在火车上也睡了会。哦。我请师兄吃冰糕吧。他说好。我把风车给他,帮我拿好,别掉了啊。我飞快地朝商店跑,为自己带了零钱高兴,我堪堪为自己的速度鼓掌。伟生靠在一棵树上闭着眼,他的包被垫着头,我想喊他,又想多看他一会,想坐他旁边,他旁边石凳上黑乎乎的一滩不知道是前何物,我揭开包装纸,自己先舐 着,化的糖水在滴答,我一人吃不了两支雪糕,但这支化了,我愿意再重新去买一支给他。让他睡吧,我心里想,我在这里守护他。
伟生睁开眼,我正被雪糕冰得牙打战,他从我手里取过那支半化的雪糕,看我的吃相,轻轻笑了。这个年纪的心事都写在脸上,来得快,去得快。我手捂着腮帮笑了,他说,吐了啊,笨丫头。我跑到垃圾桶吐了。回头看见他吃着,不自觉地又咽了口水,我真不是馋啊,我只是自然的唾沫吞咽。伟生招我,过来,一人一口,我吃不完。我不信他,但还是上前咬了一口。两人吃果然比一人独吞要好吃。
他临走说家里来了亲戚,恐怕得陪几天,我说没事,我想我妈妈肯定也不愿意让外我见我们家那些亲戚。他问我用不用先送我回去?我看他眼里有红丝,说不用,我不是小孩了,我知道回家的路。他笑笑,把风车还给我。我壮着胆问他,师兄,你为何没给我回信啊?他指指正在风里转悠的风车说,学习太忙,这个是赔罪了。我说,那师兄我给你写信,你都会看吧?你不用回的,如果学习忙的话。他说,我都看呀,如果有病句我会划出来的。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是文理全才,那我就是文理蠢才了。
我没告诉妈妈伟生回来了,回家见她正跪地上用抹布擦地板,擦了一遍又用消毒水擦,我迈过她手边的水盆,看见她戴着大橡胶手套,居然很想去帮她。我说妈,我帮你擦。她抬起眼,说把你自己收拾干净行了。我听话得把自己冲洗干净,知道她是嫌弃我出门时也光着脚在这地板上踩过,我把拖鞋也洗了一遍,对着镜子看自己这张一直红着的脸,不忘把风车找个地方放好,最好能有点小风,让它一直转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