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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尖叫声突起。
庄妍的衬衣领口一下子被扯住,勒得她喘不过气,惊恐的眼睛里倒映出气血上头,满脸通红的谢强,男孩的鼻孔“哼哧哼哧”出着气,眼中的仇恨似乎要爆开来,手劲大得出奇。
有十分钟,他就一直这么盯着数学老师。周围的同学起先有些兴奋,后来又有点害怕。
有班干部跑去教师办公室喊来了齐梅。
齐梅几乎是一路狂奔上楼,到教室门口见到僵持的一幕时不禁有些腿软,成若黎和李茂茂赶紧一左一右把她扶住。
“强子,乖啊,把手松开。”齐梅左手安抚地一下一下拍着男孩的肩膀,右手轻轻去掰他攥成一把的拳头。
出人意料的是,刚才感觉完全丧失了理智的谢强出奇听话。
“齐老师,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庄妍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平缓着喉头缺氧的撕裂感。“你班上的学生不得了,怕是要飞天了。我现在就要去找校长,这种危险的学生必须开除。”
话音一落,她飞快离开了教室,高跟鞋“哒哒哒”撞击着地面,敲在众人的心上。
“孩子们,你们先自习一下。为民,你到讲台管理纪律。”齐梅温和地扫了一眼自己的几十个学生,没有开口责怪他们一句。
“若黎,你去楼上把祝肖叫过来陪着强子,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这就是齐梅,了解每一个孩子的情况。
一一交代完,她也去了校长办公室。
到底是怎样的据理力争齐梅回教室没有提,只是第二天处分下来,谢强并没有被开除,而是被要求家长接回家管教十天。
庄妍也再没回八班上过课。
来接谢强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杵着一根普通的木头拐杖,说着一口不太好听明白的方言,满是老年斑的手抓着齐梅不放,眼泪顺着黑皱的脸流。
“老丝(师),我林(们)强子哩(的)命苦诶,命苦啊!”
齐梅当然了解谢强的情况,高中两年,她帮忙承担了孩子的生活费、学费,心里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痛惜。她反手握住老人的手,宽着老人的心。
“您放心,是学校要装修教学楼,孩子们都要放假,强子回去玩十天就又得回来关着读书啦!”
其实老婆婆也只知道是要她接孙子回去,并没搞清楚是什么原因,只觉得肯定是犯了错。现在听老师这么一说,一颗心才落回了原处。
告别的时候,谢强这个一贯沉默的男孩主动伸手拥抱了两年来给了他无私关爱的班主任,说了声“老师,您好好照顾身体,我走了。”
一老一小搀扶的背影在视线里慢慢远去,齐梅不知怎么的,心竟有些慌。
十天后。
谢强没有回来。
大家都以为是他心情郁结,趁机多在老家玩几天。
倒是祝肖觉得不对劲,每天都要跑八班找成若黎问问好友回了没。
齐梅也照着通讯录联系电话打过去,一直无人接听。
等啊等,终于等到了回拨电话。
齐梅松了一口气,提起话筒,听了几句,泪流满面。
回到教室,她久久注视着那个空缺了的位置,浑身笼罩在一种名为悲伤的情绪之中。
大家顺着老师的目光看去,仿佛都预感到了什么,一个个神情严肃,坐得笔直。
齐梅擦擦已经红肿得不像话的眼睛,哽咽地对着孩子们说:“同学们,我……我要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们的谢强同学……煤气……中毒,经抢救无效,永远离开了我们。谢强同学的奶奶由于年级大了,情绪上一时接受不了,也突发疾病……走了。”
断断续续说完,她的情绪再也没有办法克制,趴在讲台上像一个无助的孩子那样,失声痛哭。心里装着的还有对自己的埋怨,为什么当时不能再强势一点,把谢强留下。她突然想到了分别时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那一句“老师,您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竟好像是离别赠言。
成若黎怔怔听着,耳膜如响鼓重槌,两行泪无意识流下来,滴在本子上,湿了一角。
四周压抑的哭声骤然响起。
十七岁。
有人如夏花一样绚烂。
有人却永远凋零。
不舍,不舍。
后来大家才从祝肖口中得知——
谢强的父亲只是一个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才有微薄收入,一家人的生活可用家徒四壁形容。
他的母亲嫌弃这贫苦的日子,趁着丈夫出门干活丢下三岁的儿子独自在家,自己头也不回跑了,一去杳无音讯。
十年来,谢叔叔又当爹,又当妈把谢强拉扯大,尽可能让他吃好穿好一点,倾注满腔心血。
在他十三岁那一年,村子里有人说在县城里恍惚见到过强子妈,谢家父子赶紧乘车去找。就在一个十字路口,他们被一辆奔驰的货车撞到,孩子继失去了无情的母亲后,又于血泊之中,失去了对他疼爱有加的父亲。
从此,谢强的性格变得孤僻、内向,心里对母亲也怀着一股隐藏的怨怼,最不愿就是听到有人在他面前提“妈”这个字眼。
那天,庄妍一句话触到了他的逆鳞,也戳穿了他的伤疤。
回到家,他哄着奶奶到姑妈家小住,自己在家,门窗紧闭,点燃了煤炭,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谢强的事一时在铭华高中传得沸沸扬扬,看到庄妍居然还能若无其事上课,甚至对谢强的死嗤之以鼻“这么脆弱,死了也好”,再加上恶习不改,终于,在一次让见不惯的女孩子脱一只鞋站旗台金鸡独立后,她犯了众怒,被家长和学生联名上告,丢了岗位。
庄妍收拾东西离开学校那一天,只有齐梅送了她,这是从上次在校长办公室争锋相对后,两人第一次单独相处。
“我把强子的事情告诉你,是希望作为老师,我们可以给他更多的关注,你却把他的痛变成一把刀刺进他的心脏。庄妍,我来是想告诉你,做老师,你不配。”
不等庄妍做出任何反应,齐梅话一说完扭头就走。
刚到操场中间,广播里突然放起了范玮琪的《那些花儿》。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
她定住在原地,想起去年这个时候班会击鼓传花,传到谢强的手中,他腼腆地走上台,说:“我……我为大家唱一首我最喜欢的歌……《那些花儿》……”
孩子,你提前“毕业”,我们终归各奔天涯……但终有一天,我们会再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