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化炎探出头来,顺着掩体的方向看去,只见在迷雾般飘渺的浓烟里,有几辆坦克正掩护着约两个中队的鬼子,分别从两翼包抄上来。
秦斌把手一挥:“妈了个巴子的,赶快撤退……”
马化炎刚刚跑出几步,“轰、轰!”几轮密集的炮弹落在了他们的周围,一下子炸塌了阵地上的几处掩体。
“快,快卧倒!”
秦斌一伸手,猛的将马化炎推倒在地。跟着,又是一发炮弹直接落在他们的身边爆炸。
秦斌与那名战士一起,被气浪掀在空中滚了数圈,又翻回倒在掩体里被碎石压住。
“班长!”
马化炎发疯般地扑上前去,与战士们一起动刨开积压在秦斌身上的碎石和泥土,那名刚死去的战士,双手紧紧地护着秦斌的头部。
秦斌倒在一段烧焦的树桩上,就像一只受伤的东北狼,他慢慢地伸出手来,死死地抓住马化炎的一只胳膊道:“你……你带上兄弟们……撤退。”
“班长,我背着你撤……”
“生死我们都要在一起。”
马化炎和几个战友急得就要动手。
秦斌勉强坐了起来:“放屁,都死了,谁来打鬼子?”
秦斌摇摇头示意大家不要抬他,突然用力推开马化炎,手枪对准自己的额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狼的冷酷。
大吼道:“你们快走啊!”
“马化炎,俺……俺再说一遍,执行军令。”秦斌猛然打开了枪机,闭上了眼睛。
“是!”
马化炎楞住了,极力控制住内心的感情,与战友一起向秦斌和死去的兄弟们行了个军礼,作了最后的诀别。
大伙一转身,头也不回地撤离了阵地,秦斌在身后骂骂咧咧道。
“妈了个巴子的,给老子多打几个鬼子……明年的今天,记得给老子稍点酒来……”
秦斌将几枚手榴弹捆在一起,平静地看了一眼冲过来的坦克。
从怀里摸出一张残缺发黄的照片,放在手中仔细地端详了一会,突然撕碎后塞进嘴里不停地咀嚼。
照片上面有兄妹二人,是秦斌失散多年的妹妹,在他的身后,马化炎和一班战友已经走远。
他拧开手榴弹盖,嘴里不停地咀嚼着照片哼起东北秧歌。
鬼子的坦克,疯狂地闯过了前沿的战壕,冲上来的鬼子圈成了一个扇形,怪叫着包围了过来,秦斌的歌声戛然而止,只见火光闪亮之处,响起了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马化炎带三名着剩下的战友,撤出了草鞋岭,顺着一条羊肠小路直奔笔架山,笔架山是新墙河北岸的最后一道防线,由三座丘岭相连形似笔架而得名。
刚刚到达山地的前沿,他们马上就闻到了一种异样,在山凹里的一个水洼处,有一群红嘴鸥一直在空中不停地盘旋,迟迟不肯落下。
有情况,难道是遇上了鬼子的特遣队?马化炎在草鞋岭就与鬼子的特遣队交过手,深知这帮家火的厉害。不过,现在鬼子是在明处,他们在暗处。可以出奇不意地打他一个伏击,然后,再伺机撤回笔架山阵地。
他们悄悄的摸到水洼处,发现有六、七个戴着防毒面罩的鬼子,正在安装和调试八九式掷弹筒的射程。
“好狗日的,小鬼子又来阴的了,要放毒气弹。”一名冲在前面的战士低声道。
“打掉他……”战友们都恨的牙痒。
马化炎对后面跟上的俩个战友,摆了一个用手榴弹突袭的手势,自己则“咔啦!”一声,拉开了枪栓。
几个鬼子似乎听到了动静,扯下面罩紧张地端起了机枪,战战兢兢的四处张望。
“嘿,叭个呀鲁……”马化炎嘲笑着,露出半截身子同鬼子打起了招呼。
几个鬼子一见,慌忙举枪射击,然而,已经迟了。
三枚手榴弹机乎是同时凌空落到了他们的脚下,就听“轰……轰……轰!”的三声巨响,强烈的爆炸力把前面的三个鬼子掀出了1米开外,翻滚在地上不再动弹,马化炎端起机枪,对准一个拿着王八盒子的鬼子,“哒哒、哒……”的一串猛烈地扫射。
侥幸三个没被炸死的鬼子,躲在凹地里架起了机枪和他们对射起来,很快压制了他们的火力,有个战友头部中弹身亡。
马化炎起身一跃,跳到一处较深的弹坑,一下就吸引住了敌人的火力,不过,他很快发现这几个小鬼子射过来的弹着点十分的散乱。
乖乖,他一下子醒悟过来,这帮狗日的毒气兵没有了毒气就是一帮草包加浑蛋。
马化炎正想着法子怎么对付这些草包,忽然,毒气兵的背后有个人影一闪,飞出了一颗手雷,正是小个子传令兵。
马化炎手里的机枪响了,傻乎乎的毒气兵完全没有察觉背后的动静,企图压制马化炎的火力,只听“轰!”的一声,顿时,被炸得血肉横飞躺在地上嗷嗷地怪叫。
马化炎乐得哈哈大笑,跳出弹坑与战友一起冲上前去,缴下那家伙的王八盒子,将一柄刺刀丢在小鬼子的跟前,小个子传令兵用枪指着鬼子的鼻尖吼道:“你的……叭个呀鲁,剖腹的干活。”
被炸得血肉模糊的鬼子,挣扎着坐了起来,用死人一样的眼睛古怪地盯住马化炎。忽然小鬼子的血手一磕,竟然还握着一枚手雷。
“趴下……”
马化炎大喊一声,急忙扑向了传令兵,在他的眼前火光一闪“轰!”的一声,鬼子的手雷吐出蓝白色的火球爆炸了。
马化炎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机枪脱手而出,顿时失去了知觉……
自从大胖被女特务打伤了腿,经过军医队痊愈后,他随时会想起胖幺妹,离开马化炎都快一年了,一丁点儿都没有他的消息。反而,倒是马家老爷子打听到了大胖所在的军医队,他希望这两个瓜娃子在国军的队伍里要好好的干,决不能做个软蛋。
大胖暗自好笑,嗯,这个马老爷子到底是开窍了,还是想儿子了?
后来,听说长沙城已经被鬼子攻陷,大胖的心里又开始替马化炎担心起来,不然,咋个向马老爷子交待啊。
这时,女护士秦晓白像一阵旋风似的急匆匆地赶了进来。
“大胖……”
女护士才开口,发现有几个伙计正帮着大胖清理灶台,马上改过口来。
“胡班长,从前线下来了一批伤员,你们炊事班要多准备一些饭菜。”
“要得……”大胖停下手里的菜刀,被秦晓白水灵灵的眼睛盯的实在是有点难堪。
他一回身,将手中大片刀扎在了砧板上,对着几个看傻了的伙计们恼火道:“莫让老子看不起你们,听明白了吧……给老子多备些饭起。”
女护士秦晓白长得天生丽质,比起胖幺妹的四川大嗓门,说起话来就像是在唱昆曲,听得人骨酥如醉;她每次来到厨房,都会强烈的刺激到这帮好色鬼的荷尔蒙。
秦晓白只是笑,就像一只快乐的百灵鸟,然而,只有大胖看见过她流泪,她有一个埋在心底里的故事。
一会儿,从炊事班门前狭窄的青石路上,陆陆续续地抬进过了几名伤员,秦晓白赶紧跟了出去,走出门口忽然掉转头来,对大胖招手说道:“胡班长,听说伤员里有一个是宜宾的,小伙子蛮可怜,一只手臂都被炸没了,已经昏迷好几天。”
“是宜宾的老乡?”
大胖急忙丢下手中的大片刀,跟着秦晓白追了出去。
马化炎静静的躺在一扇用木门拼凑的床上,忽然间听到大胖在说话,心中顿时奇怪,什么时候大胖也摸上了阵地?他睁眼一看是那些血迹斑斑的鬼子,狰狞地笑着围上前来。
“……有鬼子!”
马化炎高喊一声,连忙扣动扳机,却发现怎么也抓不住枪柄,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醒了过来。
他急得大叫起来:“这是啥子地方,老子的手……手咧?”
他伸手狠狠地揪住了对方衣领,这才看清了,原来不是鬼子,而是分别了一年的大胖。
“大胖,你不是在医院吗?”
“老子的手咋没得了……你说话呀!”
大胖将他紧紧的搂进怀里,一言不发,同时用力死死地按住他的右手。
马化炎似乎明白了什么,一定是那鬼子的手雷。他抓起盒子炮,用力顶住了自己的额头。
大胖摇摇头:“是空的,化炎……枪里没有子弹。”
“你!”马化炎感到异常的愤怒,好像根本不认识大胖。
“化炎,想想老爷子,想想秀丽幺妹,还有……”
“还有,你个龟儿子的快滚……滚!”马化炎的吼声惊动了隔壁的几名护理。
秦晓白倒了一杯温水,递给马化炎道:“小鬼子,被你们赶回了新墙河北岸,长沙城安全了,大伙都很感谢你们。”
大胖道:“化炎,你现在是英雄了……”
“英雄?”
马化炎回忆起他经历的战场,想念起狼一样的秦斌和他们的战友们,还有那小个子的传令兵,终于沉默了下来,内心仿佛被彻底地掏空,仅剩下了一个空空荡荡的躯壳。
“大胖……我没事,你出去吧……”
马化炎扔掉水杯,一把扯起身上的被褥,严严实实的把自己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