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大门上,白绫高挂,院子里白色挽联迎风唰唰作响。厅堂里放着两口寿材,棺前陈列两张灵牌。陈安身着宽大白色孝服,摇摇晃晃,一步一步地走近灵堂。
阳光从门外照射进来,在灵堂前铺上一道金色。一阵轻风吹来,吹动着陈安白色衣摆,尤显凄凉。望着灵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伏在冰凉的地上抽泣,瘦弱的身躯剧烈颤抖着。泪水一滴滴,滴落在地上,最后连成一片。
猛地直起身子,凄声道“爹,娘,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谁救我,祸害谁死,我这个罪魁祸首,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啪啪~”两个响亮的巴掌打在自己脸上。“都怪我!都是我害死了爹娘!我才是凶手!”上官忙上前拉住“安儿!你在干什么呢?傻孩子!”一把将陈安搂入怀中,两人相拥痛哭。
皇上朝陈星烜夫妇的灵位深深一拜“老太傅,都是学生不好啊!如果早日应允您辞官回乡,也不致于招来灾祸啊!”走至陈安身边,看着伏在地上痛哭之人,道“你就是陈安吧?朕还是在你小的时候,见过一面,多年不见,太傅的孩子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了啊!”
陈安不语,皇上又问道“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今后有何打算呢?”跪于身旁的上官扯了扯陈安衣角,陈安头也不敢抬,沙哑着声音,道“父亲生前颇愿乡下事农桑,草民也想遂了父愿,做一介平常百姓。”皇上点头“好啊,好啊!老太傅性情淡泊,子遂父志,也好!关于太傅夫妇被害之事,朕会查明原因,以慰他二老在天之灵。”陈安与上官道“多谢皇上,圣恩浩荡!”
夜幕降临,满院子的祭悼之人又都慢慢散去,陈安对跪成排的修学书院学子深叩一礼,道“时间不早了,都请回吧!”郑浩第一个说道“我们不回,我们要为夫子和师娘守灵!”学子们纷纷说道“是啊!今夜,我们要为夫子和师娘守灵。”陈安向前跪了跪,面对郑浩,说道“回去吧!”郑浩低沉道“别再说了,安儿,我们不会回去的。”
陈安涌出一行热泪“我,想和爹娘单独呆一会儿,都回去吧!”学子们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双目无神,满脸泪痕,嘴唇干裂的陈安,只有心疼。郑浩跪近前“安儿,让我们陪着你,好不好?”陈安固执道“真的不用,我想一个人静静地陪着他们。”郑浩见陈安固执如此,只得说道“走吧。让安儿和夫子师娘,安静待会儿吧!”
所有人已去,只剩下陈安和冰冷的两副冰冷棺木,陈安爬起,依偎于陈夫人棺前,用手轻抚摸棺木“娘!做您的女儿,是安儿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女儿想念娘的温慈脸庞,想念娘的温柔声音,想念娘做的饭菜。两天没有见到娘了,安儿好想你!娘怎舍,丢下安儿不管!”又爬至陈星烜棺前“爹!女儿为是您的学生,您的孩子而万分自豪,爹对安儿的悉心照顾,为安儿所做的一切,安儿心里都知道。爹,孩儿还想听爹讲课。”
不知过了多久,陈安一抬头,猛然看到陈星烜和陈夫人二人从门外款款走来,正宠溺地对着自己笑,陈夫人走上前,脱下自己的外套,在陈安面前蹲下身,为她披上,道“安儿,当心着凉。”陈安缓缓站起,呆呆看看张真,又看看陈星烜,那刻在心里的脸庞,又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陈星烜一如往日平和,温声道“安儿,爹娘不在身边了,要学会照顾好自己,不要让爹娘挂心啊!”
陈安木讷地望着陈星烜“爹,娘,真的是你们吗?爹和娘都没有死?爹和娘都还活着?”陈夫人溺爱地抚上陈安的脸“当然是真的,傻孩子!”陈安紧抓着陈夫人的手,惊呼道“娘的手是热的,娘真的还活着,我就知道,爹娘一定还活着。”拥上二人,心里的刺痛感和沉重感正慢慢褪去“爹!娘!”忽地,头撞在棺木上被惊醒,扯满白绫的灵堂,再次映入眼帘,再看看眼前真是的棺木,熟悉的刺痛感又袭上心头。冰冷的泪水从脸上滑落,痛得陈安弯下了腰。
上官拿来披风,关切道“安儿,夜凉,加件衣服吧!”陈安悲绝的目光毫无生气,抬手推开“我不冷。”将两灵牌抱进怀里,仿佛抱着的是至亲之人“爹,娘,孩儿还未曾孝敬二老,可不可以把我剩下的全部寿命,捐给爹娘,哪怕只能换来一天与爹娘相聚,安儿此生足矣!爹娘怎忍心,撇下孩儿孤零零一人在这世间。”
眼泪肆意打湿怀中肃穆的灵牌“爹娘何苦用善良的生命,救下我这本不该活于世上之人。”一个人在清冷的深夜里哭得撕心裂肺,清风吹动白幡扑扑作响,像是听懂了陈安的悲绝,也发出阵阵呜咽。上官端着碗走来“喝一点热汤吧?莫让老爷和夫人走了,还放心不下。”陈安只是抱着灵牌卷缩作一团抽泣不已。
眼看两口棺木被众人抬放在方方正正的深墓坑中,陈安突然跃身站起“住手!快都给我住手!”还未冲到棺木前,“咚”一声,沉重的棺材被稳稳放落下来。陈安纵身跳入墓坑,展开双臂护住两口寿棺“住手!都住手!别埋我爹娘!如果埋了土,我就再也见不到我爹娘了,我求求你们,不要埋土。”上官被什么东西卡住喉咙似的,将横亘于咽的低鸣声使劲往下咽着,颤抖着声音“安儿,来,你先出来。”
陈安用惶恐的眼神看着上官“不,不,上官叔,你快告诉他们,不要埋了我爹娘!”上官终于崩溃,连成串的泪水滴落于膝下的新土之上。哽咽道“安儿,听话!看到你这样,老爷和夫人走得不安啊!”上官对身边的几个男子送葬男子说道“帮我,把他拉上来!”
陈安跪于地上,被左右两个壮汉钳住胳膊,使劲挣扎着,眼看着一掀一掀的新土洒在崭新棺木之上,声嘶力竭地喊出一声“住手啊!”一阵血腥涌上喉咙,一大口黑血从嘴中窜出。跪于旁边的上官慌乱将陈安抱在怀里“安儿!安儿!你不要吓我啊!安儿!”
芸娘和心儿远远地望着白绫高挂的陈府,心儿扯了扯芸娘衣角“原来大家说的都是真的,唉!”芸娘一言不发,只是稍一驻足,两人又轻轻走开。
上官在院子里煎药,陈安面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仍昏迷不醒。将药汤端至床前,舀一勺放于自己嘴边轻吹,确保温度适宜才给陈安喂下,一勺,两勺,三勺。喂完最后一勺,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没有血色的唇角。“老爷夫人保佑,老爷夫人保佑安儿平安无事吧!”上官独自祈祷着。
夜晚上官守于床前,白天煎药喂汤,悉心照料。一天,两天,三天,第四天中午,陈安终于缓缓掀开眼帘,呆滞地望着空荡荡的房间,睁着的眼睛里,却空洞地映不出任何物象。上官端着稀粥走来,见陈安醒来,欣喜万分,道“安儿?安儿!安儿终于醒了!谢天谢地!饿坏了吧?来,喝点粥。”陈安死寂的眸子这才转动了一下,看着面前憔悴的上官,缓缓开口道“我不饿。”
上官焦急道“身子刚刚恢复,还很虚弱,需要好好调理,不饿也少喝一些。”陈安掀开被子下床,道“我真的不饿,上官叔,不必,担心。”声音低沉而微弱。披散着头发,也不顾沾满汗渍的衣衫单薄,径自朝陈星烜和张真的房间走去。
来至门外,颤抖的手,迟迟不敢推开房门。干涸的双眼再次湿润起来,“嘎吱”双门被打开一个缝隙,轻轻跨过门槛,屋子里的一切还是几天前的样子。桌子上的水壶旁还摆着两只茶杯,似正等待主人提壶倒上。床帘整齐挂起,床上被褥叠放整齐,衣架上还挂着陈夫人的衣服,应是刚洗净的,还没有来得及叠放。书桌上陈星烜的书卷还翻在中间一页,那是他离开房间之前阅读到的地方。
整个房间的空气里,都弥漫着爹和娘的气息,书卷和衣服上还沾有他们的味道。十指小心翼翼轻抚过陈夫人衣袍,强忍着哭泣,身体却更加激烈地颤抖起来。来至门口的上官,看到这一幕又悄悄走开。
陈安躺在地上,感受着爹娘留下的气息,泪水从眼角滑落至耳际,打湿了乌黑秀发。
一名禁军给跪在地上给独臂首领捶着腿,脸上堆满灿烂微笑,说道“夏指挥使莫要忧心忡忡,既然那两个老家伙已经死了,那小东西已经失去庇护,我们再去抓那小东西,还不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咚”一声,将酒杯狠狠放在桌上,骂道“住口!你个没脑子的东西!小的没抓着,竟把老的弄死了,现在皇上正在严查陈星烜夫妇死因,若那小东西真的不是当年女婴,你我都等着给他们陪葬吧!”
另一名禁军眼珠子一转,说道“夏指挥使,我们这就去处理掉所有在钟山的消息,明日便可钟山脚下,紫林庙前,不曾有官兵出现过。”独臂男子乃侍卫亲军司,步军都指挥使,夏玉良,听得部下献计,咂了一口酒,道“滋事体大,我先去见见太后,再作打算。”
宝慈殿,一宫女匆匆进了内殿,道“皇太后,夏指挥使求见。”殿上高坐着威严太后,只见她身着严肃而高贵的暗紫色长袍,逶迤拖地,典雅深红色罗裙的裙裾上,用金丝绣凤,彩绣辉煌。头戴金丝镶宝玉石青玉镂空香瓜簪,发髻上插简约而不失尊贵的金步摇,唇角微扬,眉目凝神,只需一眼,便会被这雍容华贵的气质所震慑,这便是,宋朝第一位摄政皇后。
太后身边坐着当朝郭皇后,是平卢节度使,尚书令兼中书令郭崇的孙女,其父为太傅安德军节度使。这郭皇后也是天生的美人胚子,美目流转,顾盼生辉,口若含珠,气若幽兰。太后放下郭后剥开的荔枝,说道“宣他就来吧!”夏玉良小趋近前,参拜道“微臣,夏玉良,参见太后,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后微微启唇,道“起来吧!”夏玉良站定,太后发问道“夏指挥使此刻不是当班的时辰吗?”夏玉良忙施礼道“启禀太后,微臣要向您回禀一件大事情。”
太后缓缓道“大事情?那就别绕弯子了,讲吧?”夏玉良道“禀太后,微臣昨日见到了当年救走潘娘娘怀中女婴的人。”刘太后霎时目光阴沉,道“是吗?她是何人?”夏玉良道“太后,这个女人,便是陈星烜老太傅的夫人。”刘太后一脚不可置信,道“你看的可清楚?你等办事,可是从来没有让哀家放心过。”夏玉良信誓旦旦道“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她就是陈星烜的夫人。”
郭后柔声喝道“夏指挥,若不属实,小心太后摘了你这颗胡乱担保的脑袋!”夏玉良道“皇后娘娘容禀,昨日,钟山脚下,遇见当年救婴的女人,微臣正待追上问个究竟,竟惹来了陈星烜和一年方十五六岁的蓝衫少年,微臣心生有疑,欲查看少年右臂,却被陈氏夫妇强阻,本想恐吓他们说出实情,争斗之下,不想这两位已年老体朽,被粗鲁的兄弟们误伤,竟死了。”
刘太后立即变了脸色,怒声道“未核实之前,居然敢伤及两条人命,谁给你们的胆子?”夏玉良忙跪拜“微臣知罪,陈氏夫妇丧命,皇上又不知其中缘由,若下令严查,可如何是好?”刘太后眉头紧皱“你们非要把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不成!”太后无奈地抚上光洁额际,说道“事已至此,先不要声张,也暂且不要告诉皇上。”郭后忙起身帮太后按摩太阳穴,温声细语道“母后,您老人家病刚见好,万莫再气坏了身子。”
夏玉良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道“伤人两命,微臣罪该万死!昨夜,微臣冥想许久,那陈家少年若是十六,不正是和当年女婴一般年纪吗?再说那少年娇娇嫩嫩,俊秀异常,还声声把陈夫人唤作娘亲,让臣不得不疑。少年如若真应了微臣的猜测,潘娘娘与曹扬帆之死,必然在她心中积怨,陈氏夫妇之死,则更添仇恨,只怕有朝一日,生成祸害,微臣以为,此人,不可留于世矣!”刘太后闭目说道“哀家心中有数了,钟山两命,先别让皇上查出来,剩下的交给你了。”夏玉良忙揖道“是!微臣明白!”
皇上带着太监白及来至陈府,上官忙跪拜道“草民不知皇上驾临,罪该万死!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忙扶起“上官管家不必多礼,朕只是来看看你们,陈安呢?”“回皇上,他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说这样会好受些,一直不肯出来,草民这就去叫他出来见驾。”皇上忙阻拦道“哎!不用去叫他了,当年父皇去世时,朕和他的心情是一样的,朕很理解他。”
皇上顿了顿,又说道“今日来,朕是来告诉你个消息,据朕派出去的人彻查后,回禀说,太傅夫妇生前与钟山附近的马贼结过怨,在紫林庙前狭路相逢,才惨遭毒手。今早贼首已经认下罪行,收监待判,真是让朕愧叹不已啊!如果不将夫子强留京城,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上官沉重说道“皇上万莫自责,这怪不得皇上。”施礼道“草民,替老爷夫人谢皇上隆恩!”皇上忙弯腰扶起“快起来吧!朕希望你与陈安能快点从悲伤中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上官道“草民感谢皇上开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