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降雨,那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大柱便邀他几人去自家避雨,以尽地主之谊。
许是见过师傅做法,那大柱并不惧怕他们,这本没有什么,但齐然就是奇怪,区区一介草民,见几人真刀真枪地打架,安然观战不说还一脸稀松平常,这难道是因为他们金阳城的妖怪太多?
“几位请于偏厅暂做休息,我去安排客房。”大柱说着便退了出去。
齐然很有兴趣地将大柱的小宅仔细欣赏了一遍,虽称不上富丽堂皇,却也不至于简陋,总的来说,这样的宅子配大柱的名字,简直绰绰有余。
回雪与少阳已并列入座,二人虽已成了落汤鸡,却恪守端操,腰背直挺。
齐然转转悠悠,到屏风后的古玩搁架旁将那上面搁置的器物挨个儿摸了一遍,过一遍手瘾后,又将魔爪伸向那描金山水屏风上,一个没控制好,手劲儿一大,竟差点将人家屏风推倒,好在只是晃悠了两下,有惊无险。
一旁站立不安,冷战不断的穆姚像个上私塾被先生训诫的书生,双手下垂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像是那片地能生出精怪来。
齐然走过去,一把攀上穆姚的肩膀,将那哭丧脸端详了许久后说,“你那城主的位子是用钱买来的吧啊?就你这样还当什么城主,回家种地吧你!”
穆姚闻言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齐然,伴有大哭趋势。
“别别别,冷静,冷静!”齐然一把捂住穆姚张大的嘴巴,无奈说,“就说你两句,怎么还哭上了。”
穆姚哪里是因为被说几句就梨花带雨,他是想起了今日是新任御神风柔儿的加冕圣典,而他此刻却在人界九州的金阳城内,缺席了重要典礼,待回去定又要受罚。
受罚且罢,想起他那温师姐与他那如兄如父的岑一师兄此刻正在焦急地寻找着他,他的眼泪就不受控制。
“今天是……御神……冕……典……呜呜呜~”穆姚含含糊糊地说。
齐然听不懂,但看着一个大男人哭得梨花带雨,就一阵恶寒。
“小姚姚,不用担心,典礼推迟,一切再议,你不用受罚的。”少阳突然说。
闻言,哭声戛然而止,一双泪目满怀期待地看向少阳,“真的?”
“千真万确。”少阳回以微笑,“我都在这儿。”
“耳力不错,竟然听得懂,佩服,佩服!”齐然一边赞叹,一边摆弄桌上的紫砂茶具。
少阳盯着眼前这个一刻不能安分的小屁孩,顿觉父性大发,一巴掌拍在檀木桌上,张口欲言却欲言又止。
齐然先是一怔,拿着紫砂壶的手也是一抖,茫然间,只见灵枢君亦扭头看向少阳。
少阳尴尬一笑,缩回手,讪讪然说,“小然然,你娘没有教你,乱动别人家东西是不对的吗?”
齐然皱眉,啧啧嘴,嗲声嗲气说,“小阳阳,我这样叫你,你觉得好听吗?不会掉鸡皮疙瘩吗?”
“不会呀,我觉得很好听呀。”少阳效仿齐然的语态回道。
就这样,两人深情对望良久,齐然蔑视少阳一眼,扭头一屁股坐在对面,不予搭理了。
穆姚整理好了情绪,走过来坐在了齐然旁边,虽然不哭不闹的,却依旧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你的花猫呢?”穆姚突然问。
齐然猛地起身,如梦初醒。
他竟然把自家的小可爱遗忘在了客栈里。就这样,齐然拔腿狂奔而出,都不及答穆姚的话。
少阳看着齐然狂奔而出,不觉好笑,绷地笔直的腰背也是一垮,一手支头,侧眸看着回雪说,“灵枢君您一个亡命天涯不够,还拉一个垫背的,你是看上这小子啦?”
“亡命天涯?”回雪疑问。
“难道不是?”少阳起身,目光扫向门外,“无论是镇守神域的四神兽,还是守护仙域的四灵兽,它们皆为朔雪殿下唯命是从,而朔雪殿下身为澪娘娘于这凡世孕育的唯一女儿,自然受神明尊敬,鬼怪爱戴。而你伤害了她……”
“所以呢?”回雪亦起身。
“所以……你觉得诛神令上的名字为何不是你……而是陆修云呢?”少阳走到门外,宅院里一片漆黑。
“朔雪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她向来不喜欢别人插手自己的事。”回雪走到少阳身后说,“他们认为修云是魔主邪神,想要杀之后快,这也属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少阳轻笑,“诸神嫉恶如仇,但他们要杀一个他们觉得会威胁到天下安危的孩子时,却借姜玄青的刀,来杀姜玄青自己的人。这般小人作为,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害怕!景蓝氏的孩子,沈老夫人的后人,令谁都不敢妄下杀令。”
“他们杀的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修云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回雪说得云淡风清,根本听不出喜怒。
“你本可去世外奇山找澪娘娘相助的,如果澪娘娘还在的话……”少阳欲言又止。
“我去奇山只是想还样东西,但现在,我突然不想还了。”回雪说。
“什么东西?”少阳问。
“一样善恶相兼,能复活死尸,凝聚散魂的东西。”回雪答。
“怪不得冥府那女帝追着你不放。”少阳似恍然大悟般说,“你将人家的妹妹一剑魂散,就算用了那东西又怎样,这样便少了一个敌人,何乐而不为呢?”
“代价太大。”回雪说。
“……”少阳沉默良久说,“灵枢,你救过我的命,所以我敬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回雪轻笑一声说,“你敬我,但不信我。”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厅内侧耳倾听的穆姚突然一声大叫,从木椅上跌坐下来。
一缕轻风吹过,厅内烛灯皆灭。
只见那团团邪物,若烟若水,流动自如,且带着幽幽鬼火顺着少阳与回雪的脚下咕噜咕噜地流了进去,然后围着穆姚一点一点地膨胀沸腾,而穆姚就像待宰的鱼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少阳觉得好笑,抱臂乜视,一副见死不救的模样。
此刻的穆姚欲哭无泪,想要呼救却羞于开口,除了脚下那看起来脏兮兮的鬼东西,从头顶房梁的缝隙里还在流出黄啦啦的恶心东西。这些东西,似水却不散,似胶,却没有那么粘,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鼻涕。想到这里,穆姚除了恐惧,又增添了一份恶心。
“真是羞死人了,堂堂北仙城之主,竟被区区小鬼吓成这样子,啧啧啧,这传出去,岂不没脸见人了!”少阳不相救反奚落。
穆姚羞愧,也害怕,可惜他除了鬼怪什么都不怕。当然,这世上除了鬼怪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以前在外有岑一相互,在他的逍遥谷有长辈们护着,他哪里用得着自己提刀上阵!
就在穆姚欲哭出声之际,回雪长袖一挥,不费吹灰之力,便驱散了小鬼。
霎时,灯光自点,一切恢复平静,似未发生。
“你的笛子呢?”少阳的眼睛看过回雪身侧问。
回雪一愣,进屋扶起瘫坐在地的穆姚后说,“女帝似乎很喜欢,便让她的尸兽来叼走了。”
穆姚被回雪扶起,似受宠若惊一般退开,转眸看向少阳目瞪口呆的脸。
“你……”
“又来了。”回雪突然说。
此时,由客栈寻来花猫的齐然自房檐飞跃而过,步履忽急忽缓,似有蹊跷。
因大雨初霁,屋顶的瓦片有略湿滑,齐然故跳下房顶在无一人的街区一路飞奔。
忽然,有东西挡了去路,齐然停步。
只见黑漆漆的夜里生出数双绿幽幽的鬼眼和白惨惨的面庞,并伴有咿呀呀的啜泣声。
鬼尸?齐然退到路边,躲进一旁的小巷里。
只见那黑压压一片穿着华丽丧服的女人们嚼着碎肉,裙摆拖着粘稠的血浆,在这空寂的夜里缓步走来。
“嘤嘤嘤~”怀中的花猫发出唉叫。
齐然一把堵住花猫的嘴巴,侧身藏在了路旁的杂物后。
待鬼尸们走过,齐然才伸出头,鬼鬼祟祟地探查,等鬼尸们的身影消失在夜里,他方才走了出来。
鬼尸是傀儡之尸,是因邪物入侵而鬼化的妖物,没有灵魂,没有感触,不知疼痛。但它们却以活物为食,不能果腹,仍食之不休。
齐然盯着鬼尸消失的方向良久,转身欲走,不巧却对上了一双绿幽幽的眸子,一只落单的鬼尸……
齐然一个惊吓跳开,不等他反应那鬼尸便饿狼扑食一般向他扑了过来。齐然心神一定,一手抱着花猫,一手自空画符,待那鬼尸扑近之际便掣手一挥,霎时金光四散,冥火骤起,不过片刻,那鬼尸便被焚烧化灰,连骨头都不剩了。
齐然蹲下身,捻起一撮灰粉置于鼻间轻轻一嗅,竟有异香袭来。
不及多想,他便起身往大柱宅邸走去。
一把推开宅邸侧门,眼前的景象又惊了他一跳。
只见那少阳将黑白两位阴司倒吊于后院的大槐树上,并用蜡烛在其高帽子上烧出了一片片的黑洞!
见齐然回来,少阳将蜡烛递给穆姚,示意性拍拍身侧的灰土说,“回来得正好,这两个家伙就交给你处置了,随便打,不用客气。”
齐然不明所以,心下一想,觉得定是这一双阴司又对灵枢君穷追不舍了,堂堂地府阴司落得这般下场,真不知道他们所为何。
思及此,齐然将花猫放至地下。
“真替你们着急。”齐然盯着那白面森森,白目怒嗔的阴司白鬼说,“女帝派你俩来,是来挨打的吧,连区区齐少阳都打不过!”
坐于厅内的少阳被一口白水呛了个正着。
“我说你…”齐然目光投向人称七爷的黑无常,“长得这般吓人,还好意思出门?”
一旁举着蜡烛的穆姚忍俊不禁,看着一黑一白两位阴司有话不能言的憋屈模样,真真是自讨苦吃。
这时,由正厅过来的大柱看见眼前二人,一个举着蜡烛笑得开怀,另一个对着槐树说得起劲,实在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小兄弟?”大柱叫道。
齐然猛的闭嘴,转身一脸和蔼说,“闲来无聊,这树……长得不错。”
穆姚咧咧嘴,对大柱投来的疑惑目光报以微笑。
“小兄弟……呃……”大柱欲言又止。
齐然一脸期待,“嗯?”
“我……呃……”大柱面色纠结,似有难言之隐。
“你还要呃多久?”
“我有一事相求。”大柱终于说。
“何事?”齐然问。
“今日见几位过招,想来定不是寻常人,所以……”
“等等。”齐然突然打断大柱的话,话锋一转问,“有吃的吗?什么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