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开始妖邪起来,苏夏跌跌撞撞追到了河边,诧然发现,离桐城外弥漫着森然的黑雾,仿佛已经被黑色的深渊吞没。
苏夏的步伐慢了下来,他缓缓拔出了短刀,反手握住,寒芒在刀刃上流转。
前方的黑雾之中,似乎隐隐有一双双眼睛,带着十足的恶意在觊觎自己。
然而,地上的血迹一直延伸上石桥,延伸进对岸的黑雾里,他轻叹一声,警戒着朝石桥上走去。
一步、一步,深入猖獗的黑雾深处。
城内不见了往日的热闹,大街小巷都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血迹一路延伸,竟似乎是朝着城中那座最高的望归楼方向去的。
“林宫,左屠”他喃喃念着二人的名字,寒意泛上眼眸,死死攥住了短刀。
离桐城已经彻底被黑雾腐蚀了,街道两旁的屋宇渗出了腐烂的颜色,丝丝缕缕的雾气仿佛头发一般钻出墙壁和窗户,门口的藏青布幔被黑雾裹住,像一条条漆黑的舌头般探出、翻卷。苏夏小心避开这些诡异的东西,忽然脚步便停住了,因为他听见了舔舐的声音。
声音就在前方,黑雾之中看不清楚,只能隐约辨认出几个趴着的影子,苏夏心头一凛,反握短刀,脚步落的极轻,悄然无声地靠近过去。
他终于看清了那些影子的样貌,却是那些狼窟里的鬼狼,它们竟然没有被那个冷面男人杀光,还跑出了狼窟,来到它们梦寐以求的离桐城里作恶。
这些鬼狼围成一圈,正在舔着地上的血迹,它们的样子也和之前不同,出现了一些变化。首先是它们的身上不再包裹的黑雾,体形也没有之前那么瘦弱,一个个体格都有小牛犊那么大,灰黑色的毛发柔顺光泽,而更骇人的是,这些鬼狼的额头,硬生生挤出了一张狰狞的小脸。由于黑雾的原因,苏夏看不清那些小脸,只觉得那脸上透着一股邪气。
和雾山小路上的石像一模一样,这才是鬼狼的真正姿态,它们凶猛强壮、嗜血贪婪、阴毒恐怖,是黑雾孕育的令人憎恶的怪物,它们既不是兽族,也不是人类,而是一种异化的可悲产物。
这些鬼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头,恶毒的目光落在了苏夏身上。苏夏不喜欢这种眼神,他厌恶兽族,更厌恶邪恶,所以他的目光更冷了,脸上仿佛带上了一副无情的面具。
他要灭绝这些怪物。
鬼狼们似乎很兴奋,估计是看见了新的血肉可以享用。但它们没有鲁莽的扑上来,它们感觉到了对手的强大,于是分散开来,一只只躲进雾里,迅速形成一个半包围圈,朝苏夏聚拢。
它们的习性还是和普通狼无异,无比狡猾,其中看样子实力最强的一头正面和苏夏对峙,其余四头则从侧翼迂回。
苏夏的体力其实还没有恢复,先前受了那么重的伤,又用那么极端的方法愈合了伤口,灵力的消耗极大,现在他仅剩的灵力,显然不够施展浮屠火域,这一招的灵力消耗太大。他在心里演算着离落斩的招式,为了精进这一招,老头子先前还特意把他关进了石湖里,那一个月里,他不吃不喝,只靠石湖的地火补充灵力,日夜修炼,每一招都练习了不下一万次。他还记得老头子的告诫:“离落斩是暗杀的刀术,它不适合用来正面进攻,讲究侧面突袭,一击毙命。”
“侧面突袭,一击毙命”苏夏心里默念着这一句,深深吸气,缓缓吐出。
然而现在的情形要侧面突袭不太现实,反而是他需要防备对手的突袭,想着他忽然灵光一闪,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这时,正面对峙的那头鬼狼突然发动了袭击,这些鬼狼的战术很清楚,让最强的领头和猎物搏斗,其余的鬼狼在一旁伺机待发,一旦找到机会,便发动偷袭。
显然,在它们眼里,苏夏只是一个看上去有些危险的猎物而已。
苏夏不及多想,便和领头鬼狼打开了,这些鬼狼比之前真的是强大了不止一点半点。它们壮硕如牛的身躯排山倒海般压来,一双巨爪轰然砸下,将街上的青石地板砸得四分五裂,苏夏接二连三躲开鬼狼领头的扑击,忽然背后撞上了什么东西,他不及回头一瞟,鬼狼的血盆大口便兜头咬下,苏夏灵活地躲开,鬼狼一口咬断了街边屋檐下的木梁,碎木头噼里啪啦落下,鬼狼嘴里咔吧咔吧大嚼,凶恶的目光立即又锁定了苏夏。
背后一阵风声呼啸而来,他目光一寒,看也不看,手中短刀施展出一招离落斩中回身锁喉的招式,身法一转,滚烫的血溅到他的脸上,那一转身的刹那,他忽然看清了偷袭的鬼狼的额上小脸。他木在了原地,手里一哆嗦,短刀几乎脱手。
那小脸竟然是阿圜!
“苏夏哥哥,嘻嘻苏夏哥哥”
阿圜的声音很迟滞,而且阴沉,不再有往日的活泼单纯,她的脸挤在鬼狼的额头,流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怨念。
“好痛啊,苏夏哥哥,为什么要打我我不是下人我不是奴隶,不要打我”
苏夏听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脸上那幅无情的面具,突然粉碎了,他想要逃离这里,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他忽然明白了鬼狼的含义,此刻他只想大喊出来:“鬼!”
阿圜的表情忽然狰狞起来,鬼狼的巨爪拦腰拍来,苏夏躲闪不及,硬生生挨了这一下,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一面木墙上。
他只觉得两下重击之下,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几乎断了,喉咙里涌上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鬼狼们一只只聚拢过来,苏夏看清了它们额头上的小脸,竟都是认识的,石桥上的那个被吓跑的猎户、抬青铜古鼎的大汉、广场上跳舞的一个女人,还有阿卿。
苏夏只觉得自己看见了一群恶鬼,它们怨恨活人,从地狱的黑雾里出现,聚拢在一起,准备将他吃得精光。
额头长着阿圜的脸的那头鬼狼,脖子已经被割断,血像喷泉汩汩喷流,却还摇摇晃晃朝苏夏走来。其他鬼狼一见到血,忽然一拥而上,争抢着撕咬它的喉管,贪婪地吮吸它的血。阿圜表情痛苦,发出仿佛厉鬼般的尖叫来。
仿佛地狱一般。
苏夏捂住了耳朵,闭上了眼睛,深深呼吸。
当他再次睁眼时,眼中已经没有任何情感,只剩下冰冷的杀意,握刀的手也不再犹豫。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那个冷面男子的话。
“在我的刀刃下,它们将回归灵界。”
他不清楚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此刻他有一种真切的感受,想要靠暴力抹去这些恶毒的怪物,来守护住心里的某种东西。
他缓缓起身,正在争食的鬼狼们感觉到了那股压迫而来的杀意,警觉地抬头望向苏夏,他们的额头小脸沾满了血,阿卿正吐出舌头舔着嘴边的血。
苏夏忽然就动了,他的速度快到鬼狼们都无法反应,寒光一闪,短刀狠狠扎进了最高大的那头鬼狼的胸口,他手上一用力,勐地划开了伤口,接着早已点燃五朵离火的右手,如同一柄长枪般扎进了鬼狼的嘴里。
血花飞溅,就让这地狱般的世界,染红吧。
他狠狠拔出右手,五指的离火已经消失,而手臂上也扎上了几颗獠牙。
其他鬼狼立即扑来,苏夏此刻如同死神一般,左手施展极快的刀法,离落斩招式变幻,在鬼狼的身体上留下一道道伤口,甚至深可见骨。然而他自己也浑身是伤,火灵之力侵略如火,却没有厉害的防御,他的血混着鬼狼们的血,飞溅在猖獗的黑雾之中。
轰!!
苏夏周身燃起了炽热的火焰,焚烧着这些鬼狼的伤口,它们嗷嗷惨叫,最后的生机也被火焰吞噬,终于一个个轰然倒地。
最后,只剩下额头长着阿卿的脸的鬼狼,浑身伤痕累累,和苏夏静静对峙。
大火在四周弥漫开来,点燃了房子,渐渐不可控制起来。
阿卿的眼中倒映着火光,和火焰中那个明亮的男子。他疲惫地喘着气,却还鼓着一口气,准备了结这里的一切。
那把短刀的刀尖,正缓缓滴着血。
阿卿的目光很温柔,可是这种温柔让苏夏更加不寒而栗,她的声音也是同样迟滞而阴沉,却流露出一种不同的执念,仿佛是一股爱意。
“苏夏哥哥,好冷啊,他们把我关进地牢里,没有一丝光,没有吃的喝的,好冷好冷我怕冷,不要抛弃我,哥哥,我怕冷。”
鬼狼突然扑来,朝着火焰之中的苏夏义无反顾地扑来,苏夏下意识出刀,狠狠扎进了鬼狼的心脏。
阿卿的嘴角流出一道殷红的血,她的目光迷离而梦幻,喃喃道:“好温暖好温暖”
火焰吞噬了她的脸,苏夏忽然明白了,在这个女孩眼里,自己就是驱散寒冷和孤独的火种,她就像一只快要冻死的蛾子,即使被烧成灰烬,也要义无反顾地扑上来,拥抱他。
噗哧!
鬼狼锋利的爪子狠狠插进了苏夏的肩头,可是他一把抓住鬼狼的爪子,任凭鬼狼在火中挣扎着,断绝了生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