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千诺背靠着一颗树,一屁股坐在一层厚厚的落叶上,瞪着眼前这个外表看上去瘦弱斯文的男子。
“老兄,慢点吃,当心噎死你!”苏千诺揶揄道。
男子连头也没有抬,捧着一大块肉干大啃大嚼,苏千诺一说完,就把水囊抛给了他,他立即扒开木塞大口喝起来。刚一入口就愣了愣,随即一仰头,咕噜咕噜痛饮起来。
苏千诺顿时傻眼了,他的水囊里当然不会是水,而是伏鹿部远近闻名的古兰酒,此酒极烈,本来他故意不说破,还想看这人的笑话,没成想对方居然是个豪饮的量,酒像水一样就入了喉了。
他反应过来,立即猛扑上去抢水囊,嘴里急道:“你给我留点!给我留点!”
那男子的手劲想不到还挺大,以苏千诺的力气也费了一点时间才抢下了水囊。苏千诺连忙去摇水囊,发现里面的酒只剩下一小半了。
“乖乖,你小子看不出来,还是个海量!”苏千诺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男子没有理会他,一停下了喝酒,他的眼神又呆滞了,目光从苏千诺的脸上,游离到了手里的那块肉干上,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忽然就开始干呕起来。
苏千诺叹了口气,一翻身爬上了树,身体舒舒服服靠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慢悠悠喝起酒来。
干呕声不一会儿便停住了,接着是一段长长的沉默,就在苏千诺喝完水囊里最后一口酒时,树下终于传来了声音。
“你救了我,虽然我宁愿你没有救我,但还是要谢谢你,现在我们就此别过了,请留下名字。”
苏千诺一副陶醉于美酒的表情,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丝毫不理会男子的话。片刻后,树下传来了踩动落叶的声音,那男子朝原路离去了。
苏千诺将水囊绑在腰间,又一翻身从树枝上跃下,几步赶到了男子身边,皱着眉很不满意地瞪着他道:“你这个家伙,脾气倒硬,实在不招人喜欢,早知道我就不救你了。”
男子冷冷道:“我没有求你救我,你现在如果反悔了,也可以一箭杀了我。”
苏千诺嘿嘿一笑,居然也不生气,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也不能因为你一句话激了我就要杀你,这不是我杀人的原则,再说了,你的命其实是虹鬃救的。”
“虹鬃?”
苏千诺点了点头,叹气道:“我就说虹鬃这种异兽怎么会莫名其妙现身,它是感应到了灾祸,现身引我去救你啊。可惜被我……”
男子仿佛根本没有听他讲话,目光一直望着东方的天空,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苏千诺见他不理人,牙缝里啧了一声,冷笑道:“你若是一定想死,办法也多得是,你现在就回那条溪涧去,那么重的血腥,早就引来了野兽吧,你现在过去,正好给它们送新鲜的口粮。”
男子似乎被苏千诺的话刺激了,浑身一阵颤抖,脸色变得煞白,空洞的眼神里忽然涌满了悲戚。随即脑袋垂下了,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我叫苏千诺,是炽勒族伏鹿部的猎人,你现在没地方去的话,可以到我家做客,反正房间多得是。”苏千诺说着去拍男子的肩膀,追问道,“怎么样?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就叫你喂吧。”
男子轻声道:“季离常……”
苏千诺在嘴里连着念了两遍,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随即他一翻身又上了树,这一次几乎爬上了树梢,两根手指放在嘴里打了一声长长的唿哨,过了片刻后,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了一声鸣叫回应,不一会儿一只灰褐色的鸣骸隼便从远处的林子里飞出,朝着苏千诺的方向飞来,箭一般俯冲下来,苏千诺抬起右手臂,玉骸隼便停在了他的手臂上。
“不棘,有没有伤着。”苏千诺心疼地念叨,仔细检查自己的宝贝鸟儿,发现原来是一截荆棘扎进了它的翅膀,想必是刚才为了追击虹鬃在林间底飞时,被荆棘挂到了。
鸣骸隼本就不擅长在林间飞翔,它的家乡在开阔的谷地平原,可惜现在它的主人回不了家乡,它也只能在荒墟这片四处逼仄的古林里艰难生存。
苏千诺从树梢上小心翼翼爬下来,从腰间的小囊里摸出小块肉干喂鸟,这只叫不棘的鸣骸隼胃口极大,不会儿就吃光了一只小囊的肉干。苏千诺已经将荆棘从不棘的翅膀上拔出,便一抬手臂让它腾翅飞起,几尾灰褐色的羽毛从半空旋落,鸣骸隼已经飞出了树梢,消失在天空中。
苏千诺回头去看季离常,发现他正在盯着天空发呆,便咳了一声提醒他,说道:“别发呆了,路还远着呢,我们赶一段路,找个地方今晚歇脚,你给我讲一讲你的事,我也不能带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去荒墟之心。”
深夜,古林深处。
篝火照亮了一块清理出来的空地,火星子直往树梢冒,木柴烧得噼里啪啦作响。苏千诺正用树枝串着肉干在火上烤,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季离常默默盯着火焰,火光映照下,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笼罩着阴影,显得阴晴不定。
任何人都能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一样东西,那就是仇恨。
他咳嗽了一声,阴**:“你想知道我的事情,对不对?”
苏千诺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想知道,而是我必须知道。”
季离常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一抹苦涩之意浮现在脸上,苍白的肤色衬托下,显得妖异非常。
苏千诺见他不吭声,便有些沉不住气了,催问道:“你说不说呀?若是不说,我就问你了!”
季离常无动于衷地点了点头,懒懒道:“你问吧。”
苏千诺心头顿时不悦,心想这家伙实在不爽快,语气便恶了,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自哪里?我看你的服饰像是异域人,莽荒古林里可没有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家伙。”
季离常盯着燃烧的篝火,两团火焰在他清冷的眸子里窜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念出了一个名字。
“天都。”
“天都?”苏千诺奇道。
季离常点了点头,忽然抬起头望向了东方的夜空,从茂密的树叶缝隙里,能够瞟见一颗明亮的星辰。
苏千诺啃了一大口烤软的肉干,摇头晃脑道:“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荒墟附近方圆千里内的部族,我都记在脑子里,铁勒族藏在离山深处,出云部在……玉骸谷,可是你说的这个天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季离常垂下了头,用近乎冷漠的语气说道:“天都……当然在天上。”
苏千诺哼唧起来,用力捶打胸口,也不知道是被肉干呛到了,还是被季离常的话呛到了,半天才缓过劲来,脸已经憋得通红,咳嗽着说道:“咳咳……你说什么?在天上!那你莫不是天神下凡?”
季离常面无表情,丝毫不理会苏千诺的揶揄,冷冷道:“在澜海之滨的洪川平原有九座漂浮于云端的大山,我们称之为“泰拉德里”,被认为是创世神的九根手指,所以在上面建立了九座城市,从九座大山中最高的“泰拉德里之巅”上,可以俯瞰整个大陆,你们部族所在的这片莽荒古林,被贬斥为外界,我们认为是不受泰拉德里庇护的未开化之地。”
苏千诺脸色大变,用目光狠狠瞪着季离常,冷笑道:“哦?想不到我从尸堆里刨出来的一个家伙,居然这么大的来头,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里离澜海可是有万里之遥啊。”
他话音未落,已经感觉到一股直透心底的冰凉,从坐在篝火对面的那个男子阴沉的目光里传来,木柴燃烧的爆裂声在死寂的深夜里清晰无比,周围的寒气,随着季离常的目光,仿佛也渐渐聚集而来。
“殿下钦旨,我们季氏一族勾结摄政王礼纪谋反,毒杀了先帝,被下令灭族。”季离常干涩的声音仿佛喉咙被撕开了一般,咆哮道,“这是奸计!殿下把所有祸水都泼到季氏身上,不过是因为季氏在八大护法家族中,是最拥护先帝的!”
空气仿佛都凝结了,季离常失控般说出了一番话后,整个人缩进了背后的黑暗里,再度沉默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苏千诺才有所反应,他挠了挠银白色的头发,啃了一口肉干,慢慢嚼着,有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道:“其实我……没听太懂,你能再解释一下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