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瑶光宫后,萧湘娥觉得沐玙璠虽然已经了解了一些宫中规矩礼仪,但是成效却差强人意,而今日通过正式的午膳,发现沐玙璠接受能力还是很强的,如果明日大朝会,只是事先详述一下规矩礼仪,效果肯定也不尽人意,还不如将成峤传唤来,让成峤带着沐玙璠到雍和殿演示一下朝会的内容和礼仪规矩,那样,定会事半功倍,沐玙璠也会很快进入角色,不致于明日在朝堂之上出错。
想定此事后,便传唤来成峤,将她心中想法跟成峤说了一遍,成峤也觉得如此甚好,说干就干,他们一行人马上来到雍和殿,有萧湘娥、沐玙璠、成峤和沐厚德,屏退左右后,他们就开始将大朝会的过程和规矩从头至尾演绎了一遍,整个过程中,成峤是导演兼配角,沐玙璠是主角,而萧湘娥是顾问兼副导演,沐厚德是配角兼场记,就这样他们在雍和殿排练了一下午,总算让沐玙璠明白如何应对明日的大朝会。
次日五更时,朝元门外还是漆黑一片,有一位用红布包头似鸡冠状的鸡人,站在朝元门楼上,右手提着一个红色的灯笼,左手置于嘴旁作呐喊状,提起小腹,深深吸了一口气,怪模怪样地高声吼叫,好似公鸡打鸣一般,如此这般报晓数十次。
年近六旬的韦夫达已经在他夫人的帮助下穿着完毕,在跳动的烛光下可以依稀的看出他一脸富态,显然是平日里衣食不愁,甚至有些营养过剩,一头饱含沧桑的花白头发令他有些不甘,一对熊猫眼可以看出他昨晚又是与朋友彻夜饮宴,一只圆润的鼻梁,一张朱红的仰月嘴,一双白里透红的招风耳,岁月和沧桑掩饰不了他生活的优渥,不过他面容虽然光鲜,可透着一股疲倦和无奈,轻轻一动容,额头就立马写出一个“川”字,身材挺拔硬朗,与他面容有些不符,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应该是位劲头十足的杰出青年。
韦夫达,字舒扬,原是潍州北海人,因避战祸从北方来到歌舞升平的南方,本来满腹才华的他,以为在此人间天堂可以大显身手,有一番作为,只可惜大兴国主沐瑧虽爱惜其才,经常召见他讨论诗词,经常赏赐他钱物,却因他来自北方,心有嫌隙,害怕他是北国派来的奸细,始终不敢委他重任,不敢重用他。沐瑧迁往南都后,太子沐玙璠监国,韦夫达本以为机会来了,谁知太子仅仅委任他吏部侍郎一职,吏部侍郎虽然也是正三品的高官,但是韦夫达自以为是有着经世之能、宰相之才,区区吏部侍郎何以展现他的才华,太子如此待他,还是如国主一般忌惮他是北人,所以,他唯有借酒浇愁、放荡不羁,一方面释放他内心的不满和忧愁,一方面也是向太子昭示自己并无异心,更非是北国派来的奸细。
韦夫达的夫人宋氏已经唤来丫鬟们打来洗漱用水,招呼着伺候韦夫达洗漱打扮。宋氏四旬左右,看起来依旧柳腰丰臀、风韵犹存,几年前韦夫达正室因病而亡,韦夫达便扶其宠妾宋氏为正室。宋氏便伺候便劝道:“夫君,日后还是少些通宵饮宴,与身体无益,妾见夫君这般作贱自己,心中万般疼痛哩。”
韦夫达伤感道:“夫人有所不知,若不如此,太子殿下何以解疑,若不如此,太子殿下何以重视?”
宋氏帮韦夫达盘起头发,道:“夫君何不辞官归田,何必受这腌臜之气?”
韦夫达叹息道:“可惜为夫满腹经纶还没有施展出来,如此岂不可惜?”
宋氏知道他的脾性,知道无论如何劝他都不会打消他对太子的期待,她已经劝过很多次了,他都是这样回应,她只好默不作声地帮他穿戴好官帽。
韦府坐落在凤台坊,凤台坊南靠奉先寺,寺中有凤凰台,坊名由此得名,而凤凰台得名于一个典故,相传五百多年前,有三只头小足高、五颜六色、叫声悦耳、状如孔雀的大鸟,从此处飞往不远处王国舅府邸的花园之中,停在李树上鸣叫不已,并招来了百鸟,百鸟朝凤,比翼而飞,王国舅的府邸就位于如今凤凰台北边的永昌坊,当然如今这里没有了昔日的王国舅了。
韦夫达曾登上凤凰台,面向西南,视线越过城墙,远眺长江,还作了一首七律,感怀平生的际遇和志向,诗曰:
独上凤台寻凤凰,空留萧乐绕城墙。
三山飞鸟没云障,六代衣冠埋市坊。
钟阜东蟠揽磅礴,石城西踞纳汪洋。
功名未就志难改,哪肯挂冠居草堂?
前半阙韦夫达借用凤去台空、浮云障日、衣冠南渡、六朝消亡等典故,来表达自己避祸江南,却得不到大兴朝廷的重用,感叹自己的才华被埋没,而后半阙先是借用龙盘虎踞的典故,表达自己依然对大兴抱有希望,最后两句则是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心声。
从宫城的朝元门,一直向南到都城的朱雀门,有一条又长又直又宽的御街,韦夫达出了府们,已经有一小厮提着灯笼,牵着一匹白马,韦夫达翻身上马,先左拐右绕,上了御街,之后便沿着御街一直向北,朝皇宫走去。
韦夫达将要骑至宫城门的护龙河时,就看到一条长长的火龙向宫城缓缓移过去,犹如在缭绕晨雾中腾跃一般。
骑至护龙河的南岸,韦夫达不慌不忙的从马背上下来,将马缰递与小厮,一脸复杂的看着不远处,正骑马从虹桥上过桥的章博,大兴有规定,只有皇族和带“平章事”称号的官员才能骑马走在虹桥和镇国桥上过河,其他官员只能在护龙河下马,步行从二曲尺桥上过河,韦夫达已不知何时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他从西边的二曲尺桥过河,款步来至一人群之中,然后拱手与同僚们打起招呼,这里聚集的一般都是二品及二品以下的官员,诸如宰相等一品大员们在太仆寺有专门的候房等待上朝,不过成峤没在太仆寺候房等待,他见到韦夫达过来了,忙拱手与韦夫达打招呼。
沐玙璠此时早就在萧湘娥和一干宫女的伺候下,穿好尚衣局送来的绣着蛟龙的明黄色太子公服,洗漱完毕后,戴好镶着红宝石的紫金冠,坐上白玉步辇,几位太监打起屏风扇,竖起一展旌旗,一行整齐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雍和殿缓缓而去。
龚绅易提着灯笼,似乎不经意地出了一声:“听说监国太子前几日突然昏迷不醒?”
欧兆庆瞟了他一眼,没有回应,继续向前走。
龚绅易继续探问:“后来去了一位侍御医,不一会儿太子妃便屏退了所有宫女内侍,子谦兄,你说其中有没有什么内情?”欧兆庆,字子谦,故龚绅易称他为子谦兄,龚绅易,字圆之。
欧兆庆依然没有答话。
龚绅易对于欧兆庆的默然,并没有生气,因为他知道欧兆庆就是这个脾气,少言寡语,为人处世不懂圆通,而龚绅易不同,他处事圆滑,口齿伶俐,喜欢钻营打洞。这二人性格迥异,本来是水火不容的,可是不知为何龚绅易就是喜欢与欧兆庆聊天说话,他二人都是监察御史,主要负责监督朝中大臣们在朝会上的举止仪态,如有发现有大臣在朝会上有举止不当、失仪之处,他们就会记录在案,以兹处罚。
龚绅易又道:“后来,成太尉还拿着太子令旨,设立什么宣政殿议事和神武殿议事,你知道其中有何玄机吗?”
龚绅易继续道:“只不过朝中有不少人反对,听说是中书令章大人和民部尚书马大人带头反对,还联合了不少朝臣跪在雍和殿门前,敲响了敢谏鼓,要求面见太子,后来太子果真出现了,那么之前盛传太子昏迷不醒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昨日恰好太子醒过来?”
龚绅易自说自话:“还有那位侍御医,叫什么花乘舟的,一下子从侍御医连升三级,担任尚药局奉御一职,还有他的正妻被诰封为广德县君,他的长子被推荐为童子郎,这是何等的恩宠啊,自我大兴开国以来,也是极少见的,你说其中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欧兆庆面容依旧古井不波。
“这几日日常朝会都罢停了,不料今日却召开大朝会,听说是太子今日大朝会上,要解释为何设立两殿议事,你说太子为何又新设两殿?”
欧兆庆依然先前走。
“听说大郑使臣已经在路上,按路程算,明日即可抵达我国,监国太子会不会亲自迎接?”
欧兆庆终于摇了摇头,表达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可是究竟他是认为监国太子不会亲自迎接呢?还是不知道太子会不会亲自迎接呢?当然,龚绅易并不是非要一个答案,龚绅易也只是自言自语罢了。
二人边说边走,从角门出了宫城,来到朝元门外了,此时朝元门外已经聚集了一大片官员,龚绅易见到紫袍绯袍的官员,如蚁附蝇趋般跟他们一一打着招呼,而欧兆庆如木雕泥塑一般扫了一下在场的官员,见到了一副熟悉的面孔后,难得地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向他点了点头,笑容一瞬即逝,他又恢复了原本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五更五点,朝元门楼钟声响起,震天彻地。朝元门顿时大开,韦夫达随着人流灌涌而入,由欧兆庆和龚绅易等一干监察御史领着,依次来到光政门前,已经有四位监门校尉拿着花名册等候着,待人齐声消时,其中一位监门校尉大声吼道:“唱籍!”开始逐一点名。
……
“余轩!”
“在!”一位四旬左右的帅气男子答道,一位带刀的监门校尉上前搜他身,确认没有夹带武器后放行。
……
“韦夫达!”
“在!”韦夫达不紧不慢地回应道,他同样也被那位监门校尉搜了身。
……
人群早已经自发地分成两拨,其中一拨是文班大臣,点完文班大臣,另有两名监门校尉开始点武班大臣。
半顿饭的功夫,所有的大臣都点卯完成,所有官员都到齐了,由欧兆庆和龚绅易等监察御史领着走向雍和殿,来到雍和殿前,官员们按部就班地依着品级、先文后武走进雍和殿。先是一品班,其后二品班,再其后三品班,再其后四品班,最后是五品班,文班立于大殿之东侧,武班立于大殿之西侧。所有官员都进了雍和殿后,有数十名内侍搬来香炉,摆下香案,铺好蹑席(蹑席就是用来跪坐的席子),因为殿中空间有限,所以只有一品班和二品班官员面前摆有香案,一切准备工作做好了之后,不一会儿,小声议论中的群臣们听到殿外传来净鞭击地的声音,殿内立马安静起来,原来那是鸣鞭声,净鞭是用黄丝编织而成,鞭梢涂着蜡,打在地上很响,是警告官员们皇帝来了,现在监国太子行使着皇帝的权利,所以此时鸣鞭也不算是僭越。
大朝会规模比较大,也比较正式,礼仪规矩比较多,一般五品及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必须到场,所以在大兴,大朝会一月一般只召开一次,除非有特殊情况商议,每月大朝会都在固定的时间召开。
昨日,成峤已经跟沐玙璠言明,如今的大兴虽然辖有两府十七州,但是较几年前,大兴已经失去江北大片土地,而在东南边,虽然收服了建州和剑州,但是大兴却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而且建州和剑州虽然名义上臣服大兴,实际上依然不受朝廷管制。
如今的大兴表面上看去是那么的繁荣昌盛,但是实际上是危机四伏,为了不为强大的大郑所灭,唯有委曲求全、仰人鼻息而活,向大郑称臣,奉大郑为正朔,而大郑皇帝郑灏,英明神武,是一位难得的明君,也是一位胸怀大志的明君。自从前朝大兴灭亡后,前朝大兴就分裂成许多个国家,百余年来,在这片国土之上先后出现了二三十个政权,而目前的大兴,原来也是一方诸侯割据,前朝大兴灭亡几十年后,沐晟在众部下的拥立下建国称帝,并自称是前朝大兴宪宗皇帝第八子的玄孙,如今称帝为了恢复前朝的社稷,所以他沿用前朝国号为兴。
除了如今的大兴之外,在大兴的南边有个大邕,皇帝是江健泰;在大兴的东南边有个东月国,皇帝是归骁丹,他被大郑封为东月王;在大兴的西边有个荆国,皇帝是万莳琇;在大兴的西北边有大蓉,皇帝是党胤;大兴的北边便是大郑,大郑的皇帝是郑灏;大郑的北边有个大宁,皇帝是世里赤拉;大郑的西北边有个晋国,皇帝是朱能武;大郑的西边有个大熙,皇帝是沙克睿;而大熙西南边的高原上有大大小小数十个部落政权,互相纷争不断,被中原称之为乌思诸部;大熙的西边还有许多西域小国,比如大腊等国。在这些国家当中,目前军事最强大的国家是大郑和大宁,而其他国家要么割据一方,偏安一隅,要么尊中原大国大郑为正朔,以求在夹缝中苟延残喘。
成峤跟沐玙璠详述了这些情况,是因为他希望如今的沐玙璠能够清醒的认识到,目前大兴是危机四伏,并不像外表那样,似乎那么光鲜。
如今,沐玙璠患了离魂症,成峤觉得反而是个机会,因为成峤很了解没有失忆的沐玙璠,他虽有志向恢复昔日天祖时期的风光,可是以前的太子性格过于仁善软弱、优柔寡断,只擅长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于朝政军国大事却一窍不通,他没有大刀阔斧改革的勇气,也没有雷厉风行的硬气,更没有开疆拓土的霸气。
可现在却不同了,通过昨天太子在瑶光宫中和雍和殿门前的两次表现,成峤发现失忆后的太子身上,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霸气和硬气,如果通过自己稍加引导和影响,说不定太子会成为一个有勇气、有硬气、有霸气的一代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