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冬来,不知不觉,冷岚歌已入宫伴读近一年。
大致也对圣上的这几位皇子也都有了深浅不一的听闻和了解。
太子慕容炜,燕烈武帝的嫡孙,燕昭帝的嫡长子,为皇后南宫珊所出,而南宫氏也是大燕最负盛名的名门望族。国丈南宫睿当年追随烈武帝出生入死,被封为镇南侯,百年之后,由国舅南宫玤继承侯爵之位。如今太子已有二十四五,他一出身就受到万众瞩目,烈武帝曾为这个皇长孙的出生,大赦天下。长此以往,这也惯得太子如今一世跋扈,奢侈骄横,集结党羽,对昭帝也敢出言顶撞,常常惹得龙颜大怒。
二皇子慕容辉,为皇贵妃夏侯蓉所出,是长公主慕容晴的亲哥哥,而夏侯氏也是大燕的颇有来头的名门望族,夏侯蓉的兄长夏侯英乃当朝兵马大元帅。慕容辉如今二十出头,三年前被圣上册封为楚王,他生性沉稳,城府极深,很会笼络党羽,暗地里,楚王党与太子党时常针锋相对。
三皇子慕容澄,为贵妃柳妃所出,当年柳氏刚入宫时,也曾因妖娆的舞姿,风华一时,一度深得慕容光的欢喜。这位皇子今年刚满二十,他秉性阴鸷狡诈,心高气傲,表面上对皇上极为孝顺,对太子死心塌地,其实对皇位觊觎已久。
四皇子慕容玄,为苏妃沈氏所出,沈氏生慕容玄时难产,虽费劲千辛万苦终是诞下麟儿,但也因心力交瘁,不治而亡,沈氏的同胞弟弟沈祈默如今是本朝的兵部尚书。这位皇子今年刚满十八岁,为人豁达磊落,待人温润如玉,自幼精于武艺,十五岁就出兵征战,战功彪炳。
五皇子慕容湛,同为柳贵妃所出,晋王的亲弟弟。如今已有十六七岁,性格鲁莽自负,却没什么主见,总是跟着自己三哥的屁股后面。
六皇子慕容境,为淑妃所出。今年已有十四五岁,虽仪表堂堂,但不学无术,性子顽劣,贪图美色,如今已是大燕赫赫有名的纨绔皇子,让皇家颜面尽扫。
七皇子慕容颜,为西域美人兰妃所出,有一半的楼兰血统。如今已有十三四岁,母妃在他十岁时病重不治,最终无力回天,香消玉损。这位皇子相貌极为俊美,可性子却十分凉薄,只跟四皇子慕容玄走的比较近,不知为何,非常不受皇上和皇后的待见。
九皇子慕容炼,昭帝近不惑之年所得之子,对其也是疼爱有加,同为皇后南宫珊所出,是太子慕容炜的亲弟弟,大燕最年轻的皇子。这位皇子今年才六岁,但天资聪慧,伶牙俐齿,极会讨皇上和皇后的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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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京都下起了零零落落的雪,轻盈的雪花像玉蝴蝶般在空中翩翩起舞。
这日,冷岚歌撑着油纸伞,刚踏入太学府大门,还未及收伞,一抬头,便看到慕容颜正独自站在白茫茫一片的庭院中央,闭着目,张着双手,眉宇间尽显洒脱高远,嘴角勾着浅浅的笑意,而漫天的雪花就像梨花瓣一样悠悠扬扬的飘落在他的脸上,肩上,手心上。。。
不知为何,冷岚歌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仿若停止了一般,而时光也仿佛被定格在那一瞬。
原来他的笑容,竟这般好看。。。
良久,冷岚歌缓缓的走到慕容颜面前,把手中的油纸伞轻轻举起,挡在他的头上。
慕容颜忽觉眼前一暗,寒意少了几分,便不解的睁开眸子,只见身着一袭白裘袍子的冷岚歌正执着伞为自己遮雪,一双美目中映着斑驳的伞影,似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七殿下,风雪大了,莫要冻坏了身子。。”冷岚歌笑靥盈盈的说道。
慕容颜顿觉心头一暖,自从母妃过世后,鲜少有人再对自己这般温柔关切过。
“谢过冷姑娘,是有些凉了,我们进屋去吧。”慕容颜比冷岚歌高了半个头,便自然的接过这把油纸伞,撑在两人中间,当中无意擦过冷岚歌的芊芊玉手,慕容颜自己尚未发觉,而冷岚歌却心中一羞,脸颊开始微微泛红。
两人就这样走在一把伞下,并肩徐步,冷岚歌默默盯着慕容颜那双执伞的手,白皙秀气,纤细修长,却着实不似一般男子的手,透着一种干净的阴柔美。
此时,慕容境也来到太学府,看到自己的心上人竟和那胡人小子撑着一把伞,走的如此之近,心中顿时妒火中烧,觉得碍眼至极,便大步走上前,对着慕容颜大喝一声,
“喂,胡人小子!”
随后,猛的对着慕容颜的鼻子就是一拳!
慕容颜始料不及,手中又拿着把油纸伞,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慕容境正中鼻梁,打倒在地,当场鼻血直流,滴滴洒在雪白的衣襟和雪白的地上。
“六殿下,你疯了么?!”
冷岚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完全震惊到,脑海中突然闪过初次见到慕容颜的情景,心中燃起了莫名的愤怒和怜惜,厉声对着慕容境质问道。
慕容境没料到冷岚歌竟敢对自己当头棒喝,一下子呆愣在地,大脑一片空白。
而此时,坐倒在地的慕容颜却“呵呵”的冷笑了一声,下一瞬便红着眼,似一头发狂的豹子般扑到慕容境身上,跟他厮打了起来。
他想起这些年来,身受的种种隐忍委屈,折辱苦楚,不由得满腔怨愤,难以抑制,当下死攥着双拳,对着慕容境是一阵全无章法的狂打。
慕容境虽然身段比慕容颜高大的多,可一时之间,竟也只有被挨打的份,当下只能以双手护住头脸,身上任其殴打。
可慕容颜终究是个女儿身,又习武不过短短数载,不多时,便气力渐小,身法已大为迟缓,被慕容境逮到了一个空子,“碰”的一声,又是重重的一拳正中慕容颜的面颊,登时又是鼻血长流。
慕容境趁机用力一跳,总算远离了慕容颜几步,对着这个发狂的弟弟,他有点心生惧意。
慕容颜用手一抹鼻血,摇摇晃晃的站立起来,不住的喘息,脑子中有点模模糊糊的,恍惚间,眼前的慕容境似乎变成了对自己冷眼旁观的父皇,变成了要将自己生吞活剥的皇后,变成了对自己嗤之以鼻的太子和楚王,变成了对自己拳脚相加的三皇兄和五皇兄。。。他突然止不住的哈哈大笑,仰天叫道,
“来啊!来打啊!你们都想让我死!我就偏不让你们得了愿!你们打不死我!杀不死我!哈哈哈哈!”
慕容境心道, “不好,这胡人小子怕是疯了。。“当下又退了几步。
慕容颜却踉踉跄跄的逼近慕容境,扯着嗓子叫道,“怎么不来打了?!有种的就过来跟我拼个你死我活!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
直叫得嗓子哑了,慕容颜终是身子几下摇晃,便一头栽倒在雪地之中。
冷岚歌一个箭步就冲到昏迷过去的慕容颜身旁,将他的头轻轻放在自己腿上。
她初时见两人斗得激烈,自己一介弱质女流,不会武功,也插不进去劝阻,后是又听到慕容颜这番嘶声叫嚎,没想到他堂堂一个皇子竟心怀这许多酸苦,怕是都不及区区山野村夫之子来的逍遥自在。。。
想到此处,冷岚歌只觉得心中泛起一阵悲凉和怜悯,看着他那双本该干净秀气的手被打的伤痕累累,泪水不禁盈满眼眶,梗着喉,低着头,用衣袖轻轻为慕容颜拭去脸上的血渍,抚平他眉间的痛楚。
这时,长公主慕容晴和段文山才步入这太学府,一进庭院,便看到这么一幅骇人场景,都心中大惊,忙手忙脚乱的喊人过来帮忙。
冷岚歌跟着众人将受伤昏迷的慕容颜送回昭兰殿,才发现这偌大的宫殿里,格外的冷清,竟只有一名叫雪儿的年长宫女。
雪儿一看到身染血迹的慕容颜被人抬着送回来,当下吓的脸色惨白,几乎都站立不住,颤抖的伸指搭住慕容颜的脉搏,生怕慕容颜也出了什么闪失,跟公主去了,这样自己可没颜面下地去见公主和老楼兰王了。。。
冷岚歌跟这叫雪儿的宫女道,“七殿下怕是昏过去了,赶紧传御医看看吧。”
雪儿感觉到慕容颜的脉象还算正常,只是有点风寒迹象,但无大碍,稍稍松了口气。但听到有人说要传御医,面色一惊,忙说道,“不用劳烦御医,奴婢自幼就有学医,自会照顾好殿下。”
其他人都已渐渐散去,毕竟在宫中世态炎凉,没多少人会真对这么个没权没势的失宠皇子那么上心。。。
冷岚歌又觉心中一酸,便道,“既然如此,就让民女也一同帮着照看殿下吧。。。”
慕容颜被安置在床上,不多时,果然开始全身发烫,起了高烧。
雪儿忙退了下去,抓材煎药,而冷岚歌则坐在床头,不停的在慕容颜额前替换冷毛巾,轻拭他发烫的脸庞。
慕容颜也不知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半梦半醒中,感觉到有一人极其温柔的轻抚着自己滚烫的脸颊,就像是母妃待自己一般,便无意识的伸手抓住那双柔荑,迷迷糊糊的低喃道,“母妃。。母妃。。”
冷岚歌的手猛的被慕容颜抓住,当下惊羞交加,想要挣开,却听到他轻唤着母妃,登时有一种别样的情绪蔓上心头,便不再挣脱,由着他牢牢的抓住自己。
冷岚歌垂眉凝望着慕容颜那双紧握住自己的手,感受到他的掌心温润如玉,一时之间竟怔了神,压根没听到宫女雪儿已经端着药走到了自己身后。
雪儿端着药,看到慕容颜竟与冷岚歌双手交织在一起,当下心中一惊,表面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是轻咳了一声道,“咳,药煎好了,就让奴婢来服侍殿下服药吧。”
冷岚歌却被这背后的声响吓得周身一颤,忙用力把自己的手从慕容颜手掌中抽出,慌乱的站起身来,忸怩不安的低头说道,“恩。。好啊。。”
雪儿边忙着扶起慕容颜,便不动声色的问道,“姑娘想必就是丞相冷大人家的千金吧,时常听殿下提及过您。”
“恩,小女子正是冷岚歌。”
“今日殿下有劳冷姑娘照顾了,天色渐晚了,冷姑娘可要留下来用膳?”雪儿边问,边缓缓的将药一小勺一小勺的送进慕容颜口中,然后帮他捋着胸膛顺气。
冷岚歌这才发觉已到了该用晚膳的时辰,看着慕容颜似乎已无大碍,又想到父亲还在家里等着自己,便婉约的推脱告辞了。
雪儿看着冷岚歌离去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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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皇宫里种的百花都覆满枝头,出墙几许,一时间,蜂蝶飞舞,暗香盈袖。
这日,慕容晴和冷岚歌被皇贵妃叫去御花园一同赏花采撷。
而慕容境自从那日跟慕容颜厮打了以后,每每看到慕容颜亦或是冷岚歌都觉得尴尬异常,便又恢复了那纨绔的本性,也只是隔三差五的来下太学府,今日又不知跑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
段文山盯着独自一人安静坐着的慕容颜,良久,开口道,“殿下,今日难得清静,不妨就练琴吧?”
“好。”
慕容颜注视着面前的这把棕黑色的古琴,低下琥珀色的眸,修长的手指轻搭在琴弦上,深吸了口气,便缓缓的抚动起来,顷刻间,琴声就似潺潺的山泉般不绝入耳。
许久,一曲终了。
慕容颜站起身,恭谨的问道,“夫子,此曲如何?”
夫子闭目捋须,徐徐说道,“吁,甚好。殿下所弹此曲,琴声悠扬清亮,空谷幽兰,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老夫觉得,若单论琴技而言,殿下已了然于胸,并无不妥,可若再细细咀嚼下去,却总觉得琴声中少了些什么。。”
“请夫子赐教。”慕容颜诚恳的问道,“不知本王所弹此曲,还少了些什么呢?”
却见夫子闭目不语。
良久,慕容颜又轻唤了一声,“夫子?”
段文山这才慢慢睁开沧桑的双眸,颇具深意的眯笑着对慕容颜道,“呵,来日方长,殿下日后自会懂得的。”
慕容颜不解的对上夫子的眸,在心中反复体会夫子说的这番话,却怎么也悟不透。
后来,慕容颜终是懂了。
却再也不复一个人的浮世沉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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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中,百花争奇斗艳,而一位高贵绝俗,出尘雅丽的贵妇正坐在亭阁中,轻抿着茗茶,勾笑着眸子,跟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两个少女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这贵妇正是大燕的皇贵妃夏侯蓉,而坐在她对面的那两个少女,自然就是长公主慕容晴和丞相家的千金冷岚歌了。
“岚歌,你进宫陪本宫的晴丫头读书已快两年了吧?”
“回娘娘,是的。”
“这两年中,岚歌可有自己心仪的皇子?”皇贵妃眯笑着眼,言语中尽是揶揄之意。
冷岚歌没料到皇贵妃会如此开门见山,微微一愣,脑海中却浮现出那日慕容颜闭目含笑静静伫立在白雪之中的清晰眉眼,两腮登时染上一抹酡红,可当下还是忙摇头说道,“小女子不才,一心不得两用,近两年来,只顾着陪伴公主殿下读书,还全然未有心思去思量这风月之事。。。”
听完,皇贵妃嘴角轻弯不语,含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眼光却飘望向冷岚歌的身后。
冷岚歌和慕容晴也不禁顺着皇贵妃的目光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穿黑金锦袍的贵公子正向这边走来,他看上去大概二十出头,五官如同刀刻出来一般的棱角分明,眼神锐利,隐隐的透出一丝威严,削薄轻抿的唇,勾着一道浅浅的弧度,使整个人看起来稍微温和了些,但猛然看上去,像极了年轻时的燕昭帝慕容光。
冷岚歌见了,便赶紧站起来,对着这位翩然踏上台阶的贵公子欠下身子,心思道,都说当今二皇子与圣上长的最为像似,想必他就是楚王慕容辉了。
慕容晴却坐不住了,连蹦带跳的扑到那黑袍公子的怀中,道,“哥哥,今日怎么也有空来逛御花园,不用帮着父皇处理政事么?”
如今,除了还在太学府就读的六皇子和七皇子,还有年幼的九皇子外,从东宫太子到五皇子都已参与朝政,为陛下分忧了。
慕容辉含笑摸着仅到自己腰间的皇妹的头,柔声道,“是啊,今日皇兄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凑巧母妃又唤儿臣一同赏花,岂有不来之理呢。”
说话间,打量了眼还在一旁欠着身子,垂眉低目的冷岚歌,望向皇贵妃,问道,“母妃,这位小姐莫不就是陪皇妹读书的冷家千金了?”
“正是冷相家的岚歌姑娘,你看你,怎么还让人家行着礼,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皇贵妃挑着眉,掩面轻笑着说道。
看来,长公主慕容晴那不正经的性子也是跟着自己母妃学的了。
“哈哈,母后教训的是,冷姑娘快快起来。”慕容辉边笑着回答,边走到冷岚歌面前,伸手便要扶。
“谢楚王殿下。”冷岚歌却不着痕迹的往旁边轻移了一小步,自行站直了身子。
慕容辉伸手接了空,当下一怔,心忖,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会拒绝本王的好意。便微微眯眼凝眸探上冷岚歌的美目。
这一看,不禁心叹,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如玉美人,尤其是对上她那双犹似一泓秋水的美眸时,那份清幽明亮的光泽让自己失了片刻的神,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风情。
但很快,慕容辉就收回目光,颇有气度的,微笑着对冷岚歌说道,“岚歌姑娘别站着了,坐下说吧。”
待冷岚歌坐下后,慕容辉也自行入座,四人便扯了些景致闲聊开来。
直聊到快晌午时分,慕容辉才对着皇贵妃说道,“本王中午约了朝中的几位大人一同用宴,得先行告退,今日怕是陪不了母妃一起享用午宴了。”
皇贵妃笑道,“无碍,反正今个有晴儿和岚歌陪着本宫,倒也不闷。”
慕容辉听了,有意无意的扫了眼冷岚歌,浅笑着说道,“哈哈,岚歌姑娘,看来母妃甚是欢喜你,若你有空,可常来陪陪本王母妃,本王先行谢过了。”
“殿下言重了。”声音婉约而飘渺。
慕容辉告辞后,直走了好一段路,才停下脚步,默默的又转过身去,望向那几乎被花海完全挡住的亭阁,扬起一道不易察觉的笑容,在心中一字一句的念着,
“冷,岚,歌。”
真是,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