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国内河流遍布,其中有条小香川,河东有个香川县。
这日傍晚,县城里来了个乞丐。
他一身褴褛破青褐,腋下夹着一根一米多长、拇指粗细的打狗棒,趿拉着一双漏出六七根脚趾的破布鞋。
他的脸上、手上、脖子上,还有身上青褐破烂的地方,其泥巴不知几指厚。杂发浑黄,夹杂着杂草枯叶,偶尔露出的一堆黄白之物,也不知是什么鸟兽的粪便。众人都是远远地便捂住口鼻,避着他走。只有几个半大孩童,叽叽喳喳地缀着后面。
这乞丐许是脑子有毛病,逢人便问:“你知道杨柳山吗?”
无人回答他,他也不觉气馁,只是摇着头,似魔怔了一般,继续边走边问着:“你知道杨柳山吗?”
乞丐一路上畅通无阻。他的前面好像有凶神开路,走到哪里,那里的人们便匆忙地主动避让开。
行至一家酒楼前,乞丐停住了脚步。他走上台阶,站在门旁探头张望。
正在招呼客人的伙计,发现了门口的乞丐,眼中生出一丝厌恶之色。但是,看见他的脏臭模样,又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伙计无奈地跑到后厨,拿了两个凉透的馒头,远远地扔在乞丐脚边,喊道:“拿着馒头滚吧。别逼老子动手打你啊!”
心里郁闷地感叹道,老子就是想打你,都不知该往哪里下手!小二也怕脏啊!
那乞丐低头看了眼馒头,弯腰捡了起来,用脏得仿佛在泥巴里浸过的衣袖擦了擦,也不管变成浑黄色的馒头上印出了几个黑色指印,便紧紧塞进怀里放好,还用手拍了拍衣服。
他抬头向那伙计问道:“你知道杨柳山吗?”
伙计抄起一把扫帚,举起大吼道:“滚!”
乞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摇着头,呢喃着:“鼻梁现青筋……眼神泛恶光……大-凶大-凶……”
这时,楼上霹雳咣当一阵大响,随后,一个灰袍老头从楼上沿着楼梯滑了下来。
确实是滑。这老头仰面躺在楼梯上,顺着台阶,咚咚咚地滑了下来!
老头穿着一件灰旧道袍,不知穿了多少年,洗了多少水,颜色掉的差不多了。
他滑至一楼,站起后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指着站在楼梯口的两个店伙计,怒斥道:“你们太欺负人了!道爷我免费给你们算命,换桌酒菜都不行?就算不行也用不着动手打人吧?”
两个伙计被他逗乐了。其中一个笑着骂道:“赶快滚蛋!早知道你就是一神棍,来店里骗吃骗喝的,我连门也不给你进!”
“嘿——”
那老头反而不乐意了,卷起袖子,露出两截枯瘦的手臂。他两手叉腰道:“说谁是神棍呢?别侮辱胡道爷的职业啊!”
其中一个伙计见他还敢无理取闹,装作一副发火的样子,抬腿欲追下楼去。
那老头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待跑到门前又站住脚步,指着那个作势追他的伙计,说道:“道爷我给你算了,你今日面呈厄相,最好破财消灾!”
那伙计“呸”道:“什么狗屁胡道爷。我看是胡诌八道才对!”
胡道爷仿佛被人触了逆鳞般,霎时暴跳如雷,气汹汹地骂起来:“你这孙子嗨,说谁是胡诌八道呢?道爷我诅咒你三日内家财散尽,外债缠身!你不知尊老,将来必定儿女不孝,孤独终老!”
骂完后转身就逃,却不想与那站在门外的乞丐撞个正着。顿时,扬起一波尘土。呛得他连连咳嗽。
“咳……你这小子……咦?你是女娃子?”
胡道爷打量了几眼乞丐,又摇了摇头,道:“不对,观你喉结,看你十指,你就是个小子!我说你小子,没事干嘛学女人在胸口揣俩大馒头?”
乞丐不答反问:“你知道杨柳山吗?”
胡道爷瞪着他说道:“屁的杨柳山,不知道。道爷问你,干嘛揣俩馒头?”
“撞了不疼!”乞丐瞥他一眼,淡淡地丢下一句,转身就走。
“嘿……”胡道爷被这乞丐气得一乐,忍俊不禁道:“你小子比道爷我还有个性啊!小子别走,听道爷我说道说道……”
……
胡道爷蹲在墙根,眼巴巴地盯着乞丐手里的馒头,时不时咽口唾沫。
当肚子不知道第几次发出“咕咕咕……”的声音,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子……不不,小兄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乞丐淡淡说道:“我观你口鼻歪斜,鼻两翼不对称,此乃大-凶之兆啊!你师尊是玄天大陆上第一的卜算高手,他曾说,你是上仙下凡,一双慧眼可窥天机,破人间万凶之事……”
胡道爷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小子……”他嘿嘿笑着打量了乞丐一眼,“我说你小子,怎么落魄成这副模样了?”
这个乞丐正是失踪了五年之久的莫孤。
莫孤没有回答他,而是从怀中掏出另外一个馒头,“是不是饿了?”
胡道爷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那你知道杨柳山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胡道爷快被气疯了,“道爷我都回答你几百次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莫孤便不再言语,将馒头递给了胡道爷。
胡道爷接过馒头,也不嫌脏,掰开一半就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地,没嚼几下,便“咕喽”一声咽了下去,又去塞另一半。
一个拳手大的馒头,便被他如狂风扫落叶般,两三下送进腹中。
他掀开衣袍下摆,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拔下葫芦嘴,顿时一股酒香逸散而出。闻这酒香,比那些高档酒楼里卖的,被人誉为仙人才能喝到的酒,不知要浓郁了多少倍。
胡道爷仰脖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酒,刚盖上,见莫孤正盯着自己,内心挣扎了许久,才一脸肉疼地将葫芦递向乞丐,试探地问道:“你想喝吗?”
见莫孤摇头,他连忙收回葫芦挂回腰间,嘴里说道:“别说道爷我不能有福同享啊!是你自己不喝的!”
莫孤这时开口,刚说了一个“你……”字,便被胡道爷急忙打断,声音中带着一丝乞求,“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杨柳山啊……别问道爷了!”
莫孤愣了一下,低下头,苦叹道:“好吧,我不问。”
胡道爷这才呼出一口气,心里似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二人一时沉默。一个低着头,双手抱膝,一动不动。一个倚躺在一堆杂物边上,两眼望黑空,嘴里喃喃地数着--七十七,七十八,七十九……
许久后,莫孤抬起头问道:“他鼻孔朝天,嘴长暴牙,的确是天生破财相。但是,为何会孤独终老呢?”
胡道爷闻言愣了愣神,才明白他问的是那个驱赶他的酒楼伙计。
“所谓‘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自己都不知道尊敬老人,将来他的子女会孝敬他吗?而且,人活一生,或为名,或求财。若没了财物,谁会真心对他亲近呢?你都说他天生破财相了……”
说到这里,胡道爷突然想起了什么,坐起身子,眼睛紧紧地盯着莫孤。
这番细看才发现,眼前这乞丐那张被泥土遮住的脸上,露出的那双幽深的双眸却如这黑夜的繁星一般,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胡道爷一把抓住莫孤的腕子,闭目沉思。
过了半晌,胡道爷睁开双眼,问道:“你是修者?”
莫孤闻言一愣,问道:“修者?你那双昏眼真的不行了。我还有一窍未通呢……”
胡道爷差点被他气得半死,怒目圆睁道:“臭小子,道爷我就算眼睛瞎了,可是神识没瞎!你七穴四十九窍全通,经脉直通丹田,丹田里还有几缕元气,不是道者初期是什么?”
莫孤没有说话,胡道爷眼珠子一转,说道:“小子,咱俩也算有缘,道爷我看你还算顺眼,不如拜我为师如何?道爷一身的卜算神通就等着你来传承衣钵了!”
莫孤瞥了胡道爷一眼,道:“可是我看你不顺眼……”
胡道爷顿时暴跳如雷,指着莫孤骂道:“你这熊货,真是气死道爷了!道爷我不光卜算神通,还有一身长生不老的修真之术,你就不想学吗?”
“想……可是我不想拜师……”
胡道爷无奈问道:“那你想怎么样?总不能非亲非故地我就带你回宗门教你道法吧?”
“你听说过桃园三结义吗?”
胡道爷摇了摇头。
莫孤低声说了句:“没文化真可怕……”不等胡道爷发火,接着说道:“就是结拜为兄弟的意思。”
胡道爷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天,才摇摇头,郁闷地说道:“你小子……算了,兄弟就兄弟,谁叫你和道爷我的脾气呢……你叫什么名字?”
莫孤抓起打狗棒,在地上划拉了两个字……
胡道爷借着淡淡月光,从右向左,勉强认出,“莫瓜犬……莫瓜犬?瓜狗子啊?哈哈……”
见莫孤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他老脸一红,“那个……瓜狗子,跟道爷走吧。道爷我带你回山……”
“是杨柳山吗?”
胡道爷大怒,“你不是说了不再问了吗?”
“嗯,我不问了。那以后你就是我大哥了?”
胡道爷郁闷地点点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
“胡……胡道爷!以后你叫我胡道爷就行……”
“胡什么道爷呢?”
“胡……叫我胡老头吧……”
“名字呢?”
“胡……你小子有完没完?我说了,叫我胡老头!胡老头!胡老头……”
“哦……你真的不知道杨柳山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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