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要听那个故事,可我没再追问,只对他点点头。
“夏镜,在车上你就一直不讲话,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
我沉默了片刻,他却好像越来越紧张,到后来甚至不敢看我,直接转身将龙虾丢进了锅里。
一室满溢的皆是龙虾的鲜香。我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十分安好。这样的安好,不该被任何没有意义的问题与怀疑打破。
我从背后拥住他:“没有。我只是想起那句名言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幸福,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萧律,这世上不幸的家庭好多啊。你、我、还有那个孩子,我们的童年好像都不怎么样呢。我的其实还没有那么糟糕,他的童年也因为你又有了希望。而你的童年我虽然无能为力,但也会尽力不让你再次想起,好不好”
他在一瞬间变得非常僵硬。半晌,他轻轻转身,将什么送到我的嘴边:“尝尝。”
舌尖的触感让我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萧律,你还在等些什么”
“什么”
我仰天长啸道:“物理这种虚幻玄妙的东西有什么所谓就是落后点人类也不至于灭绝萧教授,你不去做厨子,才是反人类反社会的无上罪过”
我干掉了整整一锅的龙虾粥,还强忍着饱腹感,无耻染指了萧律的一只猪蹄。最后,我歪着肚子窝在沙发里,每动一下都觉得肚子就要爆掉。
“不科学。”我坚决瘫倒不动,“不科学啊萧教授,食物怎么能够美好到这种程度呢这简直就是一种犯罪行为”
“夏镜,看来我之前的确是追债追得太紧了。”萧律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你是有多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我原以为自己每天都是吃了饱饭的,可是我今天才发现,自己以前吃的那根本不叫饭啊”我悔恨地吼道,“简直是白活了二十多年萧教授,其实你不是不吃辣对吧其实你只是觉得食堂的饭无法下咽对吧”
“我以后可以每天做给你吃。”萧律向厨房走去,“夏镜,你可以不拍马屁了,我听着都觉得辛苦。”
咦,被发现了我嘿嘿一笑:“不辛苦,不辛苦。还是我没用,居然将自己撑到了这个份上,还要劳动残障人士洗碗,着实颜面扫地。”
“叮”
不远处,萧律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我冲着厨房的方向吼道:“你有短信”
水声暂停了一下,只听萧律清淡回道:“欢迎检查。”话毕,冲洗碗碟的声音再次刷刷响起。
这种要求必须来者不拒。于是,我滑开屏幕,盯着输入页码的界面想了两秒,尝试着输入3665四个数字。
按键音落下,短信界面随之展开。我眨眨眼:“萧教授,你这密码居然与大门密码一样,都是我手机尾号,好巧啊好巧”
“夏镜,十个数字组成四位数密码,出现巧合的概率是万分之一。这万分之一的可能,与另外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可能相比,你居然选择相信那万分之一。看来你的数学水平与物理水平,还真是难分伯仲。”
我没理他,只认真读着屏幕上的短信。萧律俯下身,凑在我身边向手机看过去:“是谁”
“未知号码。”我答道,可话音未落,手机便被他倏地抽走。
我维持着空握手机的姿势,去想方才那条信息的含义。抬眼,只见萧律淡然的眸子却瞬间漆黑成为没有一丝光芒的模样。
我觉得事出蹊跷:“你认识这个号码”
他静了良久才将手机放下,对我露出一个柔和的表情。但我很确定,那表情被他刻意掩饰过:“我也不是很确定,但大概有些想法。这事情也过去一段时间了,我需要去查一下才回忆得起来。夏镜,时间不早了,你要不要先回学校”
他这是在下逐客令吗我盯了他好一会儿,最终站了起来:“那我先回去了,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如果可以的话明天再请一天假吧,你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嗯。”他冲我点点头,“晚安。”
夏镜,你要相信他。我拼命告诫自己。可是,谁能告诉我,他为什么自始至终站在原地出神,甚至忘记送我出门
还有那条短信内容:我回来了,在机场。三年前放在你那里的东西,我马上来取。你准备好了吗预祝六一快乐。
它明明普普通通,可我却越来越觉得诡异。还有萧律的反应。发短信的人和信中所指一定不简单。
他是谁又想要做些什么
我在萧律楼下的花园里寻了个石凳坐下。
从萧律家出来短短几分钟,那条短信的内容却已在我的脑海中跑过了千八百遍。我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我只知道,一定出了问题。
我狠狠揉了揉脸。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口袋中的手机蓦然想起,我顿生一丝暗暗的希冀。可拿出来一看,我差点磕死当场。不仅不是萧律,还是我最不想接的一个号码夏影。
夏影给我打电话只可能有一个目的:恶心我,而且不恶心到一定誓不罢休。所以我若不接,今后都别想安生。
于是,我叹了口气,接道:“喂。”
“姐姐。”在这个燥热的五月,夏影成功地将我激出一个寒战,“我一直在等姐姐的电话,姐姐却怎么没有打来呢”
“是么。”我揉了揉眉心,“那辛苦你了。”
“姐姐才是真正的辛苦。昨日是萧氏那样重要的一场宴会,姐姐要应付的人事,定是极其繁杂的吧。”
我突然明白了夏影这通电话的用意。准确地讲,我是明白了她准备从哪些角度来恶心我。我原以为,这只是一场关于陆泽最新消息的耀武扬威,现在看来,她八成听说了有关萧律的事情,特别是他的尴尬身份。
果不其然,下一句便是:“姐姐的新男友”夏影娇羞一笑,“还真令人意想不到呢。不过却还是被我说准了,姐姐选的人,定是举世无双的优秀呀。全世界最年轻、最优秀的物理学家,萧氏重要股东,而且还是萧夫人的儿子。姐姐果真在感情上也是不甘平庸的呢。”
我向来是个十分文明的人。但这一刻,我结结实实生出破口大骂的冲动。我被夏影恶心了二十多年,早就习惯了,可是,她凭什么恶心萧律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这些年,我没能改掉自己直来直去的脾气,但我至少明白了一件事情:对付想要恶心你的人,最关键的一点是,绝不能正中下怀。
于是,我很是平静地回答了她三个字:“哦,谢谢。”
夏影明显一顿。不过她很快缓了过来,发动第二波攻击:“可是姐姐,爸爸似乎不大高兴呢。爸爸昨天回来以后,绝口不提姐姐的事情,脸色也不大好看,我还是因碰巧遇到陈世伯,才得知宴会上的情形。姐姐,我知道姐姐是自在惯了的人,可爸爸毕竟年纪大了,还要替姐姐稳定这样大的家业,姐姐不能不体谅爸爸的良苦用心啊。”
我轻笑了一声。她这样绕来绕去,无非是想让我指责她骗我,然后她便可痛陈自己的不易,再顺理成章引出关于陆泽的话题。我偏不。
想到这里,我又笑了笑:“小影,这却多半是你误会了。你没来现场,不清楚昨日的精彩。陈世伯不过是在转移矛盾罢了,也就是你这样心思单纯的孩子,才会任由他糊弄。”
电话那头,夏影的呼吸声陡然尖利。她恨父亲拒绝她插手家族事务,更恨被人说成年幼无知。眼下,她的假笑终于被我磨没了:“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我慈爱道,“不过是陈世伯欠了爸爸好大一笔咨询费不还,还妄想将他家儿子与我凑成一堆,说是什么强强联合。可你也知道,现在爸爸将我的终身大事当作头等大事,怎能如此草率毕竟是给夏家唯一的继承人选婿,自然不能似旁人那样马虎,随意配一个熟人了事。既要背景过硬,又要将我捧在掌心,简直比挑驸马还难。陈世伯在爸爸那里碰了灰,大约是没面子了,才扯了通不相干的事情唬你罢了。”
“无论如何,姐姐这次是造了大动静了。”夏影终于丢掉了娇弱的伪装,轻笑了一声道,“我还以为姐姐与萧纪哥哥多么交好,却不想姐姐居然不顾及两家的情谊和利益,私下介入萧氏的内部斗争。姐姐这样的不谨慎,恐是会让爸爸失望,那可要如何是好”
“小影,你这都是哪里听来的八卦”我柔声道,“头一个,我让爸爸失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年来,爸爸被我气个半死却也还是无法,实在是咱们夏家后继无人。我再不济,也还是没有比我好的,爸爸也只能将就,而无它法。再一个,说告诉你说萧氏有内部争斗了外人看萧氏高高在上,不免说些酸话,可咱们与萧家这样亲近,却也要相信那些浑说么难道陈世伯没告诉你么在宴会上,萧纪哥哥当众喊萧律回家给孩子们过六一,还不管三七二十一,非要拉上我作陪不可,哪来什么莫名其妙的斗争之说”
对症下药其实真的没有那么难,只要你清楚知道症结是在哪里。我的症结是陆泽哥哥,夏影的症结则是她在夏家的位置、以及在夏家萧家关系中的位置。
大约就是夏影与我异母、还总欺负我的缘故,萧纪很不喜欢她,甚至根本不许夏影当面唤他“萧纪哥哥”。所以这个称呼,夏影也只敢在萧纪背后用用,以彰显她与萧家的密切关系。只可惜,萧纪一向将夏影当路人对待,这也是夏影对我一个关键的嫉恨点。
夏影的呼吸声在电波中起起伏伏:“那姐姐便好自为之吧。不过好巧,看样子,姐姐六一是要回来上海找萧纪哥哥了那再好不过了。六一咱们家里恐怕也有大事要发生呢,而且还是天大的喜事。我本以为,要劳烦姐姐单独为我回来上海一趟,现在看来倒是不用,顺便就可以。这样,我也就不用觉得抱歉了。姐姐,六一见。还有,六一快乐。”话毕,不等我的回应,夏影便“嘟”的一声掐断了电话。
我的脑海突然变成一片空白。六一。喜事。夏影的喜事。
昨日那场未知的姐妹聚会。陆泽哥哥的消息。
它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是我想象的那个答案吗不,一定不要是我所想象的那个答案。
六一就要来了。萧律的六一。我的六一。
我回来了,六一快乐。我有喜事,六一快乐。
要回来找萧律拿东西的人是谁而夏影要办的,又是怎样的喜事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本是与我们这些成年人毫无关系的一个节日。然而,这个节日,我们却是注定不会平平静静地度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艾玛,有人要办喜事了
、第二十九章沈昱其人
放下电话后,我在原地呆坐了一个小时,脑袋里乱哄哄的。我有好多问题想要问萧律,也有好多事情想要告诉他,可是我不能。那多半有关陆泽的喜事、以及这件喜事将会带给我的痛苦,他一定不会想要知道。
我叹了口气,最终站起了身,向小区外走去。唐宁一号果真是顶级的社区,其花园的面积与景观都叫人叹为观止。我在其中游游荡荡,眼下竟有些要迷路的兆头。
七绕八绕了半晌,我发现,自己竟围着花园正中心的莲花池绕了一个圈,不仅丝毫没有要突围的趋势,反而走进了一处山石掩映、绝对隐秘幽静的所在。我渐觉冷意缭绕。
“来了。”一个优美的女声骤然从空中盈盈飘落,将现场氛围的衬托得愈发空灵,“三年了,想我了没有我可是非常想你,这一下飞机便赶了过来。”
四下无人,只有假山耸立。我真是差一点就晕了过去。这场景,实是要多灵异有多灵异。
“这个地方不好找,你看,我记得还清楚吧。”只听那个女声继续幽幽传来,“三年前分别的时候,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也在这里。事隔多年,你倒一点没变,坚持来这个鬼地方,就是不让我进你家门里面看看。”
这次我听得真切。原来不是闹鬼,女子的声音来自假山另一边。看来,除了这女子,那边还有另外一人。
“因为虽然时隔三年,但你来找我,为的却是同一件事情,而我的观点至今未变。所以,我仍不认为,我们两个有坐下来谈的必要。”
清冷的声音淡淡传来,将我从灵异的幻想一把扯进残酷的现实中。接话的人竟是萧律
我心下一震。难道这就是给他发短信的那个人竟还是个女人各种狗血的念头如同饿极了的鱼儿,争相跳跃着浮出水面。
三年前就是萧律还是学生的时候。前女友这个幽静的地方她还与他来过。是定情之所,还是旧情未了那她回来要取的又是什么不会是他的一颗心吧
“你还是那么固执。”那女声轻轻笑笑。
“你也一样。”萧律语调淡淡,听不出喜怒。
“我不一样了,你可不能用老眼光看我。”女声的尾音神秘而优雅地一扬,“萧律,你知道这三年里,我找到了什么吗”
什么我差点替萧律问出来。然而,他却一直静默。
“是筹码。”那女子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让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的筹码。”
这是什么意思萧律欠了她什么不还,还需要她用筹码威逼利诱么这却不像是萧律的风格。
“适可而止吧。”萧律的声音仍是淡漠,可我却从中听出从未有过的暗沉意味。
“我凭什么要适可而止”那女子突然嗤笑了一声,“适可而止,也要先到可的地步。萧律,我该得的都还没有得到,连可也没有,又为什么要止”
“该说的话,三年前我都已说过,现在也不必再说。或许你确实变了,但我没有,我的立场一如往常。”
“是么。”那女子哼笑一声,“萧律,其实你也变了的,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三年前你能拒绝我,是因为你没有弱点,所以我拿你没有办法。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了。三年前你只是萧家的儿子,而眼下,你却是全世界最年轻有为的学者。听说,你手里的项目极可能获得下届诺奖的提名。恭喜。”
“那些有什么所谓。”萧律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想要的话你尽可以拿去。”
“我要你那些公式做什么用”那女子笑得更加开怀,“我只是欣慰你有了成就和知名度而已。这便是帮了我一个天大的忙了。萧律,你知道这三年我在哪里吗我找到他了。”
四周突然没了半点声息。我瞬间觉得很不好。能够让萧律这样沉默,那一定是要紧的大事。这女子找到谁了那人对萧律有什么影响首先一个,这女人,她到底是谁啊
“他可告诉了我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呢。”女子到最后竟“咯咯”笑得天真,“萧律,真没想到,你居然有这样多的秘密,连我都瞒着。而现在,你的秘密我知道了。你说,如果别人也知道了,又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秘密就是萧律一直瞒着我的那些过去吗我耳朵里“嗡”的一声。所以,她找到了知道萧律秘密的人。所以,她也知道了萧律的秘密。所以,她现在是在用曝光这些秘密来威胁萧律,让他交出什么东西。
“还有,”那女子却还没有说完,“萧律,我其实还要向你道歉。我从前曾嘲笑你无能。其实,你的厉害向来无人能及,只是一直隐忍不发而已。不过我听说,你近来却是颇有建树,竟攀上了夏家的大小姐。萧律,若不是之前被你伤得太狠,我几乎就要相信,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呢。”
她在胡说些什么萧律伤了她,萧律攀上了我,萧律为了她攀上了我。她难道真是他的前女友这女人说话要不要这样难听
“你是说夏镜么。”萧律竟再次开了口,可是他的语气却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轻蔑与嘲弄。
是的,就是轻蔑与嘲弄。而他轻蔑嘲弄的是谁是我么他从不这样讲话的,他更不会这样讲我。他为什么要这样讲我
但他的的确确这样讲了:“是,我是在故意接近她,但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你有你想做的事情,我也是一样。只可惜,你回来的有些晚。她现在只相信我一个人。即便是在我与她父亲之间,她也选择相信我。”
这是我头一回亲身体会晴天霹雳的感觉。就是一道闪电从头顶而入,然后将整个人生生撕裂成两半的感觉。我怎么也无法相信,这句话是从萧律的口中说出来的。
我在他与父亲间选择相信他。他在说我选错了么。他在说父亲是对的,他确实是要瓦解萧氏和夏氏。
难道,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谎言他对我剖白的内心,他于我袒露的感情,甚至他向我隐瞒的过去,都仅仅是他的算计、是对我同情心的利用、是一场复杂而庞大阴谋的前奏
“如此看来,你攀上夏小姐,确实是为了对付萧纪了。萧律,你居然还说自己的立场没变。”那女子故作惊讶道,“原来你一向支持萧纪的,现在怎么突然想通,打算要与他一争高下了本来么,萧氏是你的、也是我的,凭什么他一人独大。不过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想通的是不是母亲入狱后,终于知道生活不易了”
她说什么母亲入狱我的脑袋里突然白光乍现。
是她萧律同母异父的姐姐是那个消失多年、憎恶萧律、利用秦淮、并且目标追求远大的姐姐
萧律说过她目标远大,却从未具体提及她的目标究竟是什么。原来,她的目标竟是整个萧氏她恨自己身在萧家,却没有丝毫地位,所以想要夺取萧氏
她说她有东西在萧律这里,还一直在用萧律的秘密威胁他。那么,那东西一定与萧氏有关。它是什么
而萧律呢他一直拒绝将那个东西给他姐姐,是因为不想让他姐姐染指萧氏,还是因为,他根本想要自己夺回萧氏,所以也需要那个东西
“萧律,若是这样,事情倒变简单了。我也不必再威胁你。既然目标一致,我们为什么不合作待拿回萧氏,我们平分便是了。”
“不必。”萧律冷冷答道,“你知道我喜欢独处。”
“也是,你一向看不惯我贪婪,自是不会与我合作。可是萧律,现在你与我又有什么区别还不都如你从前厌恶的那样,觊觎别人的东西么。”女子叹道,“若是不合作,我们岂不是又成了对手。可筹码在我的手里,你怎么能是我的对手喏,这个给你,拿着。”
假山那边有些微的响动:“看到了吧,我说知道你的秘密,绝不是空口无凭,我可是有证据的。这支笔你还记得吧,这就是我的证据之一。其它的不必我说,你心里应该清楚。你说,若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