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一间四人病房,小宝的床位在最靠近门的一方。
现在的孩子都是宝,往往一个孩子几个大人陪着,这一屋子四张小窗却挤了十来个大人,人来人往很是嘈杂,还有孩子时不时的哭泣声,和走廊上时不时响起的脚步声。
可是小宝眼角挂着泪珠,已经睡着,看来是这些天被折腾到毫无力气。
凌俐看着小宝苍白又有些浮肿的小脸,紧紧攥着心,指甲将嵌进肉里一阵阵疼,却抵不过心底又钝又痛的感觉。
表哥也跟了进来,拍了拍丁华的肩膀,拉着她去了走廊上。想来,是要告诉小宝的检查结果了,舅妈也跟着出去,换成舅舅和凌俐两人守着小宝。
舅妈像是隐约知道结果一般,有些忐忑不安的表情,不过出去前还是勉强地笑了笑,冲她递了个眼神,说:“小宝好容易才退了烧,现在睡了,你们小声点。”
凌俐看着她眼里忐忑不安的神色,想象着平日里最疼小宝的舅妈,当她得知检查的结果的时候,又会是怎样心碎欲绝?
只是,再痛苦再挣扎,现在要做的,就是一家人坚强起来,一起面对病魔,给小宝撑起一片天。
她深吸了口气,低声对着舅舅说:“不管怎么样,还是得治……”
还没说完,忽然眼前黑影一闪,仿佛有什么东西袭来。
凌俐下意识闭上眼,只觉得额头到左眼下的位置,似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一般,一阵刺疼。
她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感觉到身前没了人,睁开眼睛摸了摸眼睛的位置,看着指尖的一抹血红,有些回不过神。
再抬头望望眼前面离她一步之遥、目狰狞的丁华,更是摸不着头脑。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丧门星!你克死了自己的一家人,又跑来克我的小宝!”丁华大声叫骂着,眼睛竟成了血红色一般。
说完几句话,她张牙舞爪扑上来,吓得凌俐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
好在舅舅看到情况不对,忙拦在她们间,嘴里说着:“你干什么,疯婆子一样,干嘛抓小俐!”
听到这样的话,丁华更加疯狂起来,忽然间力大无比,推开了有些瘦弱的舅舅,跨步上来把凌俐堵在床角,一个耳光又扇在了凌俐脸上。
还好张建赶了过来,第一时间拉开还想继续撒泼的丁华:“你干什么!”
凌俐似被一个耳光打傻了一般愣在原地,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叫,等舅舅拉着她到了门外,才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看着她左脸迅速地肿了起来,张守振足无措起来,一行浊泪顺着眼角淌下,划过脸上的沟壑,那模样,竟像个孩子一般无助。
好一会儿,他带着些祈求的语气:“小俐,你平时最懂事的饿,可别怪你表嫂,她也是……也是……”
凌俐看着这时候还来做和事佬的舅舅,心里的闷气一时炸开来,一步绕过舅舅,冲进房间。
张建见她进了屋气冲冲的模样,一步上前拦着她,嘴里说着:“小俐,你别生气,华她也是一时气极,你体谅下她。”
凌俐没等他说完,就冷冷开口:“被打的人是我,还要体谅她?我知道她急,可莫名其妙就打我,还给我扣好大一个屎盆子,又是什么道理?”
张建眼睛耷拉下来,不敢再看凌俐,只是嘴里念叨着:“你跟她计较什么?小宝……小宝……可是她亲儿子。你没当过父母,自然不知道孩子都是我们心尖尖上的肉……”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也越来越刺耳。
凌俐心里止不住的凉意,自己挨了打,不过想要一句道歉而已,反而成了理亏的一方。
然而一个字都还没说,丁华却已一屁股坐下,捶着地板大哭起来。
“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嫁的都是什么人家!男人长期不在身边就不说了,公公婆婆养的白眼狼,管吃管喝的,霸占着我家的房子不走,还把我的小宝克成这样……这到底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遇上这样的丧门星……”
她泼妇一般滚在地上,又哭又嚎的,几个人都架不起来她。
刚刚睡着的小宝,这时候被吵醒,看到自己妈妈坐在地上哭,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母子连心,也大哭起来。
一时间大的小的哭成一团,哭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舅妈抹着眼泪抱起小宝,轻拍着他的背,看向凌俐的眼里,也带上几分嗔怪。
附近病床的人都围上来,房间里、走廊上都喧嚣无比,对着滚地葫芦一般的丁华,以及站着的凌俐,指指点点起来。
凌俐听着丁华嘴里越来越难听的叫骂,以及身后围观人们的低声交谈,有心想要分辨几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应该说什么?说自己每个月都有交房租,每天都帮里店里干活,不是白吃白喝的那个?还是说自己不是丧门星,不会克死亲人?
只怕她多分辩几句,丁华还会把她全家被毒死的事,把她被说成是天煞孤星的事,全部拿出来再翻一翻。
本来已经够丢人的了,自己再给自己加点戏,只怕这场闹剧更加无法收场。
后来实在吵得太凶,护士拉长了脸来干涉,让他们不要吵嚷影响到别的病人,否则卷起铺盖回家去,这才让丁华安静下来。
只是,她看向凌俐时那眼里深深的恨意,如果间不隔着几个人,要怕要再次扑上来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顶着满脸的抓痕和肿的老高的面颊,凌俐从医院落荒而逃。
等回到家,她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滑落下来。
明明和她无关的事,却都能怪罪到她的身上来。还是所谓的亲戚,还是她自以为最后一个避风港。
自己竟然活成了一个出气筒一般,所有人的负面情绪都能往她这里塞。
原来自己再忍让,也不能让他们满意,她的身世,竟然也成了她们责怪命运多舛的借口,把所有的不如意,都往她这里栽。
然而,回家不到一个小时,张建的diàn huà,再一次打到了她上。
努力压抑住酸楚的情绪,凌俐接了起来。
diàn huà那头张建,似有些犹豫,嚅嗫半天,好一会儿才开口:“小俐,为了给小宝治病……我们……我们……”
凌俐心里隐隐有了猜测,稳了稳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缓,说道:“没事的表哥,你直说就是了。”
哪怕在diàn huà里,也能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的声音。
他的声音惴惴不安:“刚才我们商量了,为了给小宝治病,说,我们家……我们家准备,把你现在住的那套房子卖了。”
这样的dá àn,其实也在凌俐的意料之。
他说得对,他们才是一家人,如果关键时刻需要选择,她自然是第一个被推出去的那个。
何况,这本来就是舅舅的房子,卖房筹款,也是情理之的事,至于她仓促之要搬家的慌乱,跟小宝的病想比,实在不值一提。
于是凌俐平静地回答:“好的,等我脸上肿消了,就去找介来看房子,也问问价格。你让舅舅什么时候把产权证带上,早点挂出去,也好早点换钱。”
听到凌俐提起脸上挨的那一巴掌,张建歉意更浓,讷讷的一声:“对不起。”
之后,便挂断了diàn huà。
凌俐从床上坐了起来,紧紧攥着心,望着窗外渐渐笼罩下来的夜幕,擦干了眼泪。
这个diàn huà,倒是打断了她自怨自艾的情绪。
她起身慢慢走到镜子面前,看了看自己有些泛红的双眼。还好,及时止住了,没再哭成桃子,让脸上再添上些狼狈的痕迹。
除了小宝生病这件事,其他的委屈和伤心,必须得打个包封得严严实实扔在一边去。
现在案子的压力渐渐在增大,她每天都恨不得多做些事让自己有些焦躁的心情缓解一些,哪里还能在这些毫无价值的情绪上浪费时间?
既然舅舅家要卖房子,那就卖吧!比起重新找房子的麻烦来,每天仰人鼻息,强迫自己做些不想做的事,低眉顺目努力争取别人的认同,从来就不是她想要过的日子。
想到这里,凌俐握紧有些发冷的心,感受着指甲划进肉里的微微刺疼感,感觉自己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和勇敢。
以前没有底气改变自己,可人总是要成长的,既然被推到了这个地步,那她只能向前看、向前走,而不是倒退着回去摇尾乞怜。
第二天,她找了个借口不去田正言家,免得被他们问东问西。之后,顶着路人诧异的眼神出门,找了小区巷口的介来看了房子。
介来的是个年轻妹子,偶尔会在店里吃饭,和凌俐聊过天说过话,也算是半个熟人了。
得知凌俐他们要卖的是老房,她眼神有些诧异,不过,也始终没多说几句,只让凌俐赶快把房产证交到介去,就匆匆离去。
凌俐总觉得哪里有不对劲,等经过窗户从玻璃上看到自己脸上的伤痕时,推测着大概是妹子看到自己被挠成了花脸,在胡思乱想吧?
犹豫了一阵,她终于拿起diàn huà给舅舅打了过去,告诉他房子已经找介来看过,就等着买家shàng mén了。
张守振唉声叹气好一阵,嘴里来来去去念叨着的都是“委屈你了”,而凌俐担心着小宝的病,也操心着案子的事,一时之间也没心情安慰舅舅。
一老一小,最后在diàn huà的两头,沉默起来。还是张守振最后说了句“你一个人在家里小心”后,结束了通话。
凌俐甩掉,倒在床上,只盼着所有事都能顺利,早点卖掉房子,早点治好小宝的病,以及天后的海东之行,能够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