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之易扬长而去,剩下被他的遗世而独立气到斯人独憔悴的吕潇潇,和低着头拼命不笑出声肩头却不住颤动的凌俐。
吕潇潇这次跳求偶舞的地方,很不凑巧被南之易挖了个大坑,她千娇百媚款款而来,还没到跟前呢,就一头栽了进去。
在南之易这里撞得满头是包,吕潇潇居然只是消沉了一会儿,没几分钟又斗志满满,叫嚣着没有挑战就没有进步,下次一定要让南之易记住她的名字。
不过斗志归斗志,叫嚣归叫嚣,脸上一字排开写着黑体楷体微软雅黑仿宋_gb212“懒”字的吕大xiǎo jiě,自然是不会放下身段帮凌俐打扫卫生的,就算让她弯腰捡捡被南之易扔在茶几又滚落在地上的杯子,她都懒得动一下。
一上午,凌俐累的腰酸背痛,头上都泛起一层薄薄的汗,而吕潇潇则丝毫不顾形象,和两只狗狗滚成一团,美其名曰提前熟悉。
吕潇潇倒也不是完全过河拆桥,等凌俐打扫完卫生,倒是又跟着她回了家,花了半下午加一晚上,一人分饰n角,指导凌俐关于庭前模拟的事。
不过,鉴于吕潇潇对案情还不如凌俐熟悉,这只是走走过场,熟悉一下程序而已。
第二天,凌俐回所里加了一整天班,对着卷宗一遍遍反复读着,恨不得把每个字都背下来。
离模拟只剩天时间,再不抓紧,到时候出了丑,还不知道会被祝锦川怎么说。
自从她第一次cí zhí开始,因为顶撞了祝锦川,她就不再愿意叫他师父了,有时候迫不得已要称呼,她也含含糊糊叫着祝主任。
祝锦川也毫不在意,也许在他眼里,本就没把凌俐当过自己徒弟,本来就应该是如此的称呼才正常。
然而,祝锦川的报复很快就来了。
即使有了吕潇潇的好为人师,即使抓紧时间补着课,但是对于被祝锦川重点盯防的凌俐,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周的模拟庭审上,作为辩方律师的凌俐,被控方虐得很惨很惨。
马律师模拟被告人,祝锦川模拟控方,还请来了仲裁委的一位仲裁员,据说是秦兴海再审一案审判长沈法官曾经的同事,对他的风格比较了解。
一开始各种程序走下来,还算平稳,毕竟没有什么新证据。
但是,等质证环节开始,这人的组合,把自以为准备充分的凌俐,耍得词穷语尽。
尤其是祝锦川,不停挖陷阱给她跳。
比如,当凌俐提出:“警方是疲劳审讯,从晚上十点一直进行到凌晨六点。”
祝锦川悠然答道:“申诉人当天睡到到下午五点才起床,公安干警抓紧时间进行审讯。要说疲劳审讯,确实是,不过不是被审讯的人疲倦,而是审讯人员疲倦。”
当凌俐又提出:“作案工具的菜刀上,虽然有被告人的指印,但是他从雒都回到家乡后,一直和父母同住在一起,菜刀上有他的指纹,十分正常。”
祝锦川抱着膀子头也不抬一下:“普通的指纹当然很正常,不过带着被害人血迹的指纹,这就不正常了。”
凌俐调整了呼吸,像使出杀锏一般,扔出自以为是压轴的一句:“被告人本来一直不认罪,在被告知测谎结果后才做的有罪供述,这完全是警方的诱导,属于非法言词证据,应予以排除。”
祝锦川倒是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凌俐,只是抬起眸子紧紧盯住她,一直看到她心里发虚。
好一会儿,祝锦川缓缓出声:“建议辩方律师好好学习一下什么是非法证据排除规则,什么是合法的侦查策略,不要在这个简单的问题上纠缠不清。”
被一连串暴击,最后的总结陈词,凌俐说得磕磕巴巴,听得祝锦川的眉间都快拧成麻花了。
庭前模拟一直到快八点才结束,凌俐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一般,肚子也饿得快要贴到后背。
模拟自己是法官的那位仲裁员,微微摇了摇头,眼里的神色仿佛是遗憾,这让凌俐情绪更低落。
马律师看着垂头丧气的凌俐,鼓励着她:“好好加油,还有时间。”
而祝锦川则是毫不留情把她叫到办公室一顿冷嘲热讽。
他把厚厚一叠资料砸在桌上:“你到底有没有仔细看卷宗?为什么那么多细节没有注意到?”
凌俐低着头不敢说话,确实,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自己能力不够,她今天表现的水平,出乎意料地差。
祝锦川紧皱着眉头,声音里带着责备,一个个数落着凌俐在辩护犯的错误。
凌俐被说得低垂着头,眼睛都不敢抬一下。
祝锦川讲了好几分钟,停了几秒,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其实,你还是找对了一个争议点,关于测谎过后有罪陈述的有效性。”
听他这样一说,凌俐抬起头,眼里带着些惊喜。
看来,她的辩护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还有一个点走对了方向。
然而祝锦川接下来的话让她的心情跌到谷底:“找对了点却不坚持,我一反驳你就不敢继续下去据理力争,你到底在怕什么?你是在害怕我?如果你是这样的心态,那我告诉你,等你站到法庭上,对上公诉人胸前的检徽,你会更怕!”
凌俐深吸口气,声音低低的:“我知道了,祝主任。”
祝锦川叹了口气,好像终于发够了脾气,声音平静下来:“另外,还有个最关键的细节,我想你一定没发现。在案发当晚,秦兴海是吸食了毒品的。对于律师来说,这个案子最难的点,在于秦兴海本人都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做的案。”
凌俐眼里全是愕然,愣了几秒,又忙低头翻出判决书仔细浏览,查找究竟哪里写着秦兴海当晚吸了毒。
然而,一审二审的“法院查明”部分,她看了好几遍,都没有看出端倪。
凌俐还在翻查着,等到她足无措一头雾水站在原地的时候,祝锦川慢慢翻开一审的判决书,指着其不起眼的一排证人证言。
他的语气平淡如水:“这里,秦兴海被关到看守所后,和一同被关押人员说的话。他说,那天晚上有些飘,拳打死了自己的母亲。这个飘字,就是吸毒人员对于吸食毒品后产生幻觉的一种说法。
还有所谓的上头,是吸毒者对吸食毒品后强烈快感期的俗称。什么开天窗、追龙、蚂蚁上树,诸如此类数不胜数,等你以后接触到毒品犯罪案件,自然就会知道了。”
凌俐愣住了,这个字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了,也会以为描写的是秦兴海的心理状态而已,完全想不到和吸毒有关。
耳边祝锦川的声音还在继续:“你记住,不是一个字一个字看得仔细了就叫阅卷。我叫你做一分,你如果不自己自觉想要做到一点五分甚至两分,那么,你永远学不会怎么bàn lǐ刑事案件。”
这番话说得凌俐终于心悦诚服,点点头答道:“我知道了,谢谢您祝主任。”
可能是她老老实实认错的态度还算诚恳,祝锦川看了她一眼,绕到办公桌后坐下。随后,抽出一根烟点上。
办公室里很快充斥着烟草的味道,凌俐皱了皱眉,正想问如果没什么事她能不能走了,祝锦川又缓缓开口。
他说:“有人统计过,犯故意shā rén罪的被告人,化程度相对较低。我没有带歧视,但是事实如此,低化层次群体,意志力相对薄弱,更容易受到不良的yòu huò,从而沾染恶习。
所以,你不能把被告人与他的生活背景隔离开,一切都要做最坏的打算,一切都要从人性恶的角度出发。这样,才不会遗漏掉关键的问题。”
凌俐抬眼望着他,问出了心的疑惑:“对于吸毒造成的记忆混乱问题,也是一个疑点,为什么不提出来?”
他却是轻声一笑:“我想你应该知道,吸毒致幻而shā rén的,除非吸食毒品不是自愿的,否则,不会从轻减轻处罚。而且,去年国际禁毒日上,最高法院明确表示,对于吸毒诱发的犯罪,要加大惩处力度。”
凌俐摇了摇头:“他不是吸毒致幻,而是因为吸毒记忆混乱……”
还没说完,她陡然明白过来。
祝锦川看到她的表情,扬起眉毛:“你终于明白过来了?吸毒致幻shā rén,反而更能解释被告人口供反复的情形。这样省时省力省心的定罪方式,相当于递给检察官一把刀,你觉得控方会不会放过?当年警方疏忽没做尿检,可以说秦兴海撞了大运。”
凌俐咬着唇点头,祝锦川看到她眼里还有些惑然的神色,嘴角轻扬,却不是在笑。
他声音里满满的冷意:“凌俐,其实你心里已经认定了秦兴海是真凶吧?所以胆怯,所以不敢争辩,对吧?”
凌俐微微一怔,再次低下头去。祝锦川的话,确实说了她的心事。
通过这场模拟庭审,祝锦川前一个星期说的关于她在阅卷时候的心态问题,完全暴露了出来。
她确实是已经给这个案子的被告人打上了标签,因此在之后的工作,都是从钻程序lòu dòng、寻找办案瑕疵的角度出发去寻找辩护点。
如果没有祝锦川抽丝剥茧告诉她关于被告人可能吸食了毒品的推断,她真的还在云深不知处,一直纠结于检方证据的小瑕疵,从而忽略了关键问题。
祝锦川却没有一如既往嘲讽她,反而声音严肃了起来:“你是律师,哪怕是十恶不赦犯下滔天大罪的渣滓,你既然接下了案子,就应该维护他的权益。这是你应该恪守的职业操守,有时候甚至会和你自己的良知抵触,如果觉得痛苦,干脆不要干好了。”
凌俐咬了咬唇,又问:“那为什么,秦兴海在庭上翻供坚称自己无罪,而祝主任你仍然坚持有罪辩护?”
祝锦川眼里有些错愕,深吸了口烟,又缓缓吐出:“至于当初为什么我坚持有罪辩护,其实不是太难理解的。你可以带着这个问题去看卷宗,看看能不能找出问题的dá àn。给你个提示,你可以试着推测一下,如果我一审辩护时和被告人的思路保持一致,他还能不能有命等到今天的再审?”
凌俐瞪大了眼睛看向祝锦川,只觉得眼前的一片烟雾缭绕,他的面孔有些模糊起来。
祝锦川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声音带了点沙哑:“凌俐,我难得有耐心教你,今晚上的话,你给我一个字一个字记清楚了。”
听到这话,凌俐一瞬间绷直了身体,眼里全是凝重和认真。
确实如祝锦川所说,他难得有耐心和她说着这样多的话,会难得,不能不珍惜。
哪怕他之前挂着个师父的名义却不tí gòng任何帮助和指导的行为很不光彩,但是,不可否认,祝锦川的业务水准,是名副其实的大状。
哪怕他现在重心没有放在刑事辩护上了,他tí gòng的参考意见,也非常有价值。
她还在回味刚才那番对话,祝锦川又忽然冷下了脸,声音里带上她熟悉的不耐烦:“凌俐,虽然把这个案子交给你,我还是保持之前的意见。你不适合干律师这行,你没法跟一群看你一眨眼一张嘴就知道你在想什么的人精玩。”
最后,是他一字一句的嘲讽:“至于这个案子,以你目前的能力想要翻案,我送你四个字,难如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