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食不言,寝不语。
用过了晨间的吃食之后,父亲包云天与母亲李氏再次将包文正按了下来,言道虽是文正一片孝心,但如今在这老淮镇中自有官府庇佑百姓周全,今日暂时按捺下聘一事,着包文正以叔侄之礼前去拜见吕家伯父,自可与吕三娘有闲话家常的契机,对于下聘一事暂缓一日,若是改变了心思,倒也不迟。
包文正心中虽是已有了主意,闻言之下还是颔首应下,也正好趁机旁敲侧击这吕三娘道术如何,以及这方世界的妖魔鬼怪到底有何等手段,为来日徐州蓟远山书院之行,提前未雨绸缪。
日上三竿,太阳虽是高悬与苍穹之上,却依旧感觉不到暖意,秋风呼啸而过,将地面上的尘土和枯叶高高扬起,门外黯淡的旗幡也是剧烈摇动不已。
老淮镇上也渐渐热闹起来,挑着货物的小贩沿街叫卖,路边汤饼摊子上沸水升起腾腾热气,而后随风消散,行走与街道之上多是粗布短衫的中年男子,虽是浆洗干净但却是缝补过,只因那针脚细腻倒是不显。
妇人皆是襦裙着身,也早已黯淡了颜色,大多发髻上则是粗制的木钗,偶有玉簪便可令他人递来羡慕的神色,必定是家境殷实。
包文正一袭青色的长衫,也是去年中秀才功名,二老恐与人前丢了颜面,这才购置而来,身躯虽限于年岁还稍显文弱,但那温文尔雅的书生气息却是溢于言表,出门来不时面熟的行人颔首行礼,若瞧见老淮镇的商贾更是拱手施礼,丝毫不已有了秀才功名而自傲,倒也迎来礼赞有加。
这个年代,秀才的功名已经是了不得,不但可以免除徭役,而且见官不跪,即便是触犯了朝廷的律法,再没有革除功名之前,这板子也落不到身上来,早已凌驾与寻常商贾之上,与县衙的知县大人前也可口称学生。
身穿紫色襦裙的妇人,轻轻拉了身侧及笄少女,而后撇了撇眼神,示意往此处瞧来,那及笄少女略一打量,便是略有羞涩之意,而后便是垂下了头去,不敢再瞧。
包文正手中拎着两样糕点,径自朝县衙方向走去,双眼余光中虽瞧见了有女子的暗中窥视,却也视而不见,只怪今朝不但有着一副好面相,而且乃是少年秀才,家境也算殷实,在这老淮镇中,若论及笄女子想觅的夫婿,自然是首当其冲。
只是,心中仍在牵挂着邀月宫主和怜星宫主,以及那腹内的孩儿,这寻常的女子即便是温良贤淑,即便是花容玉貌,即便是近在咫尺,却也不能让自家稍减牵挂之情。
而,这吕三娘则是第一步棋,唯有以婚约将其留在包家,才能守护二老的周全,才能以,前往徐州蓟的远山书院为名,离开家宅去筹谋系统的任务。
“表弟,这是哪里去?”有略带尖锐的声音自远处响起,而后便快步走上了前来。
这人名唤杨元,因父母早亡,如今在这老淮镇外偷鸡摸狗。乃是包文正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兄,因得知包文正有了秀才的功名,便一直刻意逢迎,此刻谄媚的笑着走上前来。
这杨元一身久日未曾浆洗的粗布短衫,虽是秋深露重仍是有一股酸味萦绕在鼻间,颧骨较凸,肤色蜡黄,双眉细长,目光流转不定,不过也在老淮镇外居无定所,因此许多道听途说的消息,也是从这人处得知,或真或假而已。
“表兄,多日不见,一向可好?”包文正拱手施礼,不动声色的寒暄问道。
杨元讪讪地笑着,面颊抽动了几下似有余悸,而后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表弟想是不知,城外十里坡昨夜诈尸了,全家十三口尽数惨死!”
“咦?表兄莫不是又哄骗与我吧?”包文正故作不屑的笑道,心中却是再次升起了寒意。
诈尸,讲的是尸变,诈尸之后旁人只要不去招惹,远远避开则是无事,但全家老小便是倒了霉了,不论是父母高堂,还是妻儿老小,但凡有血脉关联着,皆要开膛破肚,掏心挖肺,一直到五更鸡叫才会倒地。
三年前,老淮镇中李家的小寡妇有几分风韵,招惹了闲汉调戏后,遭到公婆的毒打,而后气急之下便投井自尽,包文正也曾远远目睹,那寡妇的尸身与夜间诈尸,刀枪不入,力大无穷,掀起阴风阵阵,将纸钱和香烛吹得铺天盖地,而后将公婆尽数开膛破肚,又将膝下的幼子撕成两半,那血腥的场面如今思来仍是不寒而栗。
包文正今日还有要事在身,也不愿与杨元多谈,于是规劝着说道:“表兄可要收收性子,不若在老淮镇中寻个生计,得官府的符咒庇护,也好过在镇外厮混,整日提心吊胆。”
杨元讪讪地笑着,故作熟络的说道:“多日未见表弟,不若寻个酒肆”
“表兄,今日我还有要事在身,他日得有空暇,定然与表兄畅饮!”包文正心知这杨元又是来打秋风了,家中殷实虽是足以果腹,但却也不能无缘无故的让这杨元占了便宜,于是便拱手施礼,而后告辞离去。
“呸!”
杨元眼见包文正转身远去,假意的笑容立刻收敛不见,原地嘟囔了几句,而后又朝别处寻了过去。
包文正修炼《明玉功》已经有了数年,耳聪目明较常人甚多,依稀间听闻了这杨元恶毒的咒骂声,也不以为意,这杨元不过是偷鸡摸狗之辈,给他一把刀也没胆子杀人,不过是占点口舌上的便宜而已。
毕竟与这杨元名义上也算是沾了点亲戚,若是与县衙的捕头处添上几句恶言,自然能令这杨元一顿毒打,不过却有失读书人的身份,此事先记下来,日后再计较不迟。
迈步走入了县衙旁的平安客栈,便瞧见了吕长风一家三口正欲大厅中享用吃食,便遥遥拱手施礼,开口呼道:“吕伯父,小侄前来拜见!”
“贤侄,快请起!”吕长风停下了口中的吃食,上前将包文正搀扶起身,却不见这包文正的双亲,心中已经是泛了嘀咕,但却不动声色笑道:“贤侄来便来了,何故如此多礼,还带着礼物前来。”
“伯父容禀,今日城外的孙家临门贩卖粮谷,一时间脱不开身,便令小侄前来赔礼。”包文正拱手施礼,歉意的说道。
吕长风心中错愕,却笑着说道:“云天兄精于商贾这才家有余粮,嫂夫人持家有道,伯父便是等上一日也是无妨!”
吕杨氏虽胸无点墨,但如何不通晓人情世故,知晓这包家可能是尚有迟疑,但此刻是丈母娘瞧女婿,越瞧越心喜,因此便起身附和说道:“日后三娘过门,自可分担一些。”
吕三娘闻言心中郁闷不已,半月前还是那御剑飞天,斩妖除魔的清虚剑吕三娘,这竟要摇身一变成了操持生计的妇人,念起那每日洗手作羹汤,逢迎在公婆身前,夜间还要扫榻相迎这年幼的秀才,更是恍若一场梦魇。
得想个法子,让这秀才知难而退,如此便可令这婚约作罢,既然是包家悔婚在前,想必二老也不会过于责怪,待再好生巧言逢迎一些时日,而后借故返回青城山。
吕三娘心中生了悔意,于是便起身乖巧的站在一旁,故作贤良淑德的女子,也不出一言。
“今日贤侄登门,午间便留于此地用过吃食,昔日你还在嫂夫人的怀中,十余年不见,不但有了秀才的功名,更是到了成家立业的年岁。”吕长风也有秀才的功名,自然是知晓这十二岁秀才是如何难能可贵,只消的用功读书中了举人,日后补缺做个七品的官员是绰绰有余的,因此便故作和蔼的说道。
“莫要站着了,上楼上厢房奉茶吧。”吕杨氏面带笑容,看着包文正的目光也越发的和善,心中便已打定了主意。
吕长风呵呵一笑,而后便率先朝二楼的厢房走去,包文正不动声色的让开了道路,拱手施礼请吕杨氏和吕三娘先行,吕杨氏寒暄两句,言道自家与桌案上整理残余的吃食,便让包文正先行前去奉茶。
这年头一口吃食就是一条人命,因此包文正也不以为意,便迈步走上了楼梯。
吕杨氏含笑目送这未来女婿的身形消失与拐角,而后低声叮嘱说道:“三娘,你瞧这不但相貌周正,而且温文尔雅,能娶你这拙手笨脚的女子做妻,已经是喜鹊门前叫。”
“娘啊,怎么在你口中,女儿便是一无是处了?”吕三娘心中叫屈不已,开口说道。
“妇容,妇德,妇功,妇言,才是女儿家要学的。”吕杨氏的言词犹如泼了吕萨娘一头凉水,开口说道。
吕三娘张口结舌,倒也是真的说不出言词来辩解,总不能开口说,自家一身道法高深,能御剑而起斩妖除魔。
包文正与吕长风厢房中落座,因皆是读书人倒也言谈甚欢,常有珠玑之语令吕长风为之咂舌,心中也越发看重这未来的女婿。
吕长风与吕杨氏焉能不知,包家今日未曾如约前来下聘,又遣包文正登门,必定是要与下聘之前,与吕三娘稍作接触。
本来常理来说,为了不损女儿家的名节,不应只留包文正与吕三娘共处一室,但是为了明日下聘一事,却也只能故作疏忽,而后吕长风便言及今日还有拜帖未曾奉上,请包文正稍坐,去去便回,便起身离去了。
吕杨氏又闲话家常了片刻,言及去客栈叮嘱午间的吃食,便独自起身暂离,将包文正和吕三娘留在了房内。
“吕家姐姐有礼了!”包文正起身拱手施礼,尽显温良俭让的君子之风。
吕三娘本是修道之人,斩妖除魔也是不惧,但对于这即将下聘的“未来夫婿”心中却是略有不安,只因若是这包文正不打消了主意,恐便真要委身下嫁。
“我不愿嫁你为妻!”吕三娘耳中听闻母亲的脚步声渐远,低声说道。
包文正故作错愕之色,而后开口问道:“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吕家姐姐此言”
包文正将话说了一半,但是言下之意却是说吕三娘有损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