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门走进房间。房间里十分昏暗,使我一时间难以看清屋中事物。房屋四周不设窗户,室外明媚灿烂的阳光没有半点照射进来。一左一右的两面墙上各放着一盏油灯,这便是房间内唯一的光源。待我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之后,我终于看清了房间里的情形。
在房间正中的地上摆放着三个蒲团,有一僧人背朝房门坐在中间的蒲团上。在僧rén miàn前摆放着一个大香炉,香炉上插着香烛,烟火袅袅。在香炉正前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佛陀画像,这幅画像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僧人听见我进来之后便站了起来,缓缓转过身,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那僧人年纪很大,瘦骨嶙峋,身形高挑,蓄着一把雪白的大胡子。他慈眉善目,神色和蔼,眼珠乌黑,身穿一件大红袈裟,打着赤脚。那僧人见到我之后,向我合十行礼,我连忙还礼说道:
“在下汉人,行商路过此地。我朋友日前身染怪疾,奄奄一息,久闻国师医术精湛,特来求助,还望国师相救。”
国师微微一笑说道:“沙漠途苦,怪痨多生,邪祟侵体,故此染疾。”
国师的汉语讲得清晰流利,听起来与中原之人无异,这令我十分诧异。国师的双眼在我的脸上一扫而过,然后微笑着说道:“老衲从藏经阁的经书里学了一点汉语,得知施主是汉人,故此用汉语对答。若有不当之处,还望施主见谅。”
国师言语文雅有礼,吐字标准清晰,令我的心稍稍放宽。走进寺庙的这一路上,我都在思考如何表达公主的病情,如今既然国师精通汉语,倒省了不少工夫。国师请我坐在蒲团上,他也面对着我坐了下来。
“不知施主的朋友是何症状?”
我将公主的情况大致和国师说了一遍,国师听罢从容说道:“施主莫急,此症并非顽疾,老衲自有丹药医之。”说罢国师走到门边,唤来了一个小沙弥,在小沙弥的耳旁低声嘱咐了几句之后,小沙弥便匆匆离去。国师走回房中落座说道:“老衲已经吩咐寺中比丘去为施主取药,施主请稍候片刻。”这时一个小沙弥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两个大银杯。国师客客气气地说道:“老衲久闻上国以茶待客,鄙寺苦远,难觅香茗,又无烹茶雅具,只得用此劣盏贱汤以待上宾,还望施主不弃。”
银杯之中盛着的是绿茶,在这大漠异域之中,大寺庙竟然有绿茶待客,实在难得。我注意到盛茶的银杯造型精美,颇有质感,并非寻常之物,而寺中的和尚沙弥身穿的袈裟芒鞋质地优良,看来大寺庙背后必然多得王公贵族、豪门富贾的资助。饮过茶后,国师便与我闲谈起来,他向我打听了一些中原的风物,又简单地问了一下我的个人情况。由于我心中牵挂着公主,并且又不能以实情相告,只能支支吾吾地回答几句。国师手捻长髯微笑说道:
“施主的朋友虽然症状明显,但却未有性命之忧,服药之后便无大碍,施主不必太过挂心。”
国师一语道破我的心事,使我心中不由得暗暗惊叹。从国师的举止谈吐来看,俨然一代高僧,无怪乎车师国的百姓对他如此敬仰。我局促不安地点了点头,以谢国师相救。国师缓缓说道:“此疾在中原并不常有,多发于西域。西域多荒漠,其中邪祟从生,专惹来往之人,施主的朋友不幸为邪祟侵体,故此发病。”这时,方才去取药的那个小沙弥回到了门前,手里拎着两个布包,我连忙站了起来,从小沙弥手中将其接了过来。
“此药需两次服下,再静养几日,便可痊愈。”国师将我送出了门口,突然喟然长叹,“今日老衲打坐之时,心间一动,便知有有缘之人前来。派人一问,才知施主到来,如今有幸能尽绵薄,实乃老衲之幸。”国师向我合十行礼,然后意味深长地说:
“老衲预感与施主缘分未尽,很快便会再见,望施主保重。”
国师的这番话令我摸不着头脑,但如今救公主要紧,不待多想便告辞离去。刚走出寺庙大门,迎面便见有一骑跑来,马上坐着的正是冯翔。见到冯翔之后,我心下一沉:莫非公主出了什么事?不待冯翔走进,我快步迎了上去:
“发生什么事了?”
冯翔勒定马匹焦急地说道:“大胡子回来了,得知你去找国师之后,便大发雷霆。你拿到药了?”我点了点头,冯翔便从马上跳了下来,将马缰递了给我。“你快先回去,我走回去就好了。”我连忙翻身上马,快马加鞭朝着住处赶去。
我刚一下马,未待我走进院子,便听见尤素福的声音响起了。我推门进去,只见尤素福正站在庭院里训斥札马。札马站在他面前低着头一脸委屈,看见我进来之后,脸上转忧为喜。尤素福回头看见我,厉声问道:“耿将军,我们不是说好了不去——”
我心中牵挂着公主,未待尤素福说完我便打断了他:“那你可有找到大夫?”尤素福一时语噎,但依然满面怒容,双眼瞪得溜圆。看他的反应,多半是空手而归,我向尤素福微微欠了欠身之后径自上楼。仇捷守在公主房门外,看到我之后连忙迎了上来,我把国师的药递给了他之后,他便下楼去为公主煎药了。
我推门走进公主房中,只见公主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发呆。她见我进来,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虽然她依然十分虚弱,但总算有了些精神。
“不知今日公主贵体如何?”
“好些了。”公主声音沙哑,似是十分疲倦,“听说你去找什么国师了。”
“属下刚从寺庙回来,为公主求了些汤药。”
“听说尤先生对此大为不满,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公主低眉莞尔一笑,“我在房间里都能听到了他的声音呢。”
听罢公主此言,我顿时觉得,尤素福不让我去找国师似乎并非只是不信鬼神那么简单,背后必定还有玄机。否则以尤素福的为人,断不会因为我不遵守约定而大发雷霆。但我并不想将心中疑虑表露出来令公主担心,于是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尤素福不信鬼神,故此对求助国师之事十分反感。”
公主闻言点头轻叹:“尤先生是江湖人,性情率直,不信此道也是情理之中。”这时公主突然咳了起来,我连忙倒了杯水递了过去。公主抬头与我目光相接,似乎害羞了起来,微微颔首低眉,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红晕。“昨夜的事情——我记得我似乎说了些什么——”
“公主不需担心,属下自会守口如。”
公主闻言双眉微蹙,脸上似乎添了几分忧色,似乎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她似乎有话要说,但却因碍于情面,只能支支吾吾。
“我昨夜——迷迷糊糊——有没有说一些——你——”
公主说到最后时把声音压得很低,有些含糊不清,而且似乎越说她的脸越红。我以为她担心我泄露她的秘密,于是连忙拱手说道:
“公主所言属下不会透露半句,请公主放心。”
谁知公主听完我的话之后,竟有些着急起来,她皱着眉头瞪了我一眼,似乎有些不高兴。公主的反应令我有些手足无措,好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了,仇捷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清水和一碗药。他将水和药放在了公主床边的几案上,然后行礼说道:“国师的药是一些粉末,属下已经将其化在水中,请公主服药。”那碗药色如黄泥,闻起来有一股很浓重的焦味。公主皱着眉头将药水一饮而尽后,赶紧含了一大口的清水。从公主的表情上看,国师的药可谓难以下咽。公主服过药之后,我和仇捷便退出了房间。
到了下午,我们再去探望公主的时候,公主的烧已经退了,正在屋中踱步。虽然她的脸仍然十分苍白,但却精神了许多。冯翔早已回到住处,并与我们一同去探望公主,给公主行过礼后,他笑着说道:“这个国师的药真不简单,难怪这里的百姓对他如此信服。”公主笑道:“国师的药确有奇效,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这些天来有劳三位将军了。”我们齐声说道:“职份所在,不敢言苦。”这时冯翔突然喃喃说道:“不知道那个大胡子是怎么搞的,国师妙手回春,早就应该前往拜访了,何必再去找什么大夫呢?”
冯翔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正待我开口的时候,门外尤素福突然请见。公主将尤素福请了进来,尤素福匆忙地行过礼后,对我说道:
“耿将军,我想了解一下今日你去求见国师的经过。”
我将今日的情况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尤素福听罢面露忧色。
“也就是说,寺庙里的门童刚开始并没有让你进去,而是过了一阵之后才把你请进去的。”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尤素福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了焦虑。忖度片刻之后,尤素福忧心忡忡地说道:
“如今城内流言四起,大街小巷都在传,说大汉的公主已经秘密到达了车师,正藏在交河城的某个地方。更有甚者——我亲耳听到的——有人说因为大汉使团遇袭,公主被人劫持了。总之,我们的行踪被暴露了。”
尤素福此言令我们大为震惊,我们面面相觑,良久难言。尤素福无奈地看着我:
“耿将军,我反对拜见国师是有原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