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村庄在一条东西延绵的沟里,春天时总会笼罩在大雾里,几乎十米开外就不见人。这时老五十多岁的老王头和不到三十岁的儿媳妇又吵起来了。
“你个老东西,想占便宜啊?!想死都没门!”儿媳几乎是在喊,她是想让人听见。“你个小狐狸精,瞪眼瞎说,我来找镐头!”老王头声音压得很低。“啥时不能找?单等人方便来找?警告你,这不是一次,别以为我不晓得!”儿媳声调又高了一倍。光听见狗“枉枉”叫了两声,老王不吱声了。在墙头后面偷听的邻居都知道老王做啥了。
老王一个儿子三个女儿,女儿们都嫁了,儿子小王常年在外务工,这家里就剩下他、儿媳和不到三岁的小孙子。老伴前年得心梗走了。
其实,孩子们也是明白人,知道老爹这个岁数的男人还有需要,所以,有人来牵线搭桥,孩子们也不阻拦。可是,这老头要求还挺高,村里有个死了丈夫的外号叫“小白鱼”的女人有意,她年轻时可是村里一朵花儿,不知多少男人想她,可老王不同意,原因是小白菜年轻时作风不好。哎。
老王有个独门绝技,抓鱼不用网也不用钩,而是一堆三米来长的粗竹杆,他把竹节打通,晚上时埋在河岸,那些傻鱼就以为那是个不错的藏身之所,就爬进去睡大觉去了。第二天一早,老王就会抽出竹筒,一倒一筐。村里人也跟他学,可是学不会,大伙儿就明白了他有绝招,不外传。老王抓的鱼吃不完就卖,所以每年都能划拉不少闲钱,这是让儿媳还能将就他的一个原因。当然了,最大的原因还是尽孝。
秋天收麦子时儿子回来了,那几亩地爷俩没几天就干完了,闲下来的日子爷俩开始互掐。大伙也知道是为啥。可是老王对小王就不是像对儿媳那样客气了,气急败坏,暴跳如雷,就差动手了。他肯定不能认账,否则当爹的老脸往那搁?儿子往死里整,就差撕掉那最后一块遮羞布了。老王怒了,拔了儿子那边厨房的大锅扔院子里了,一摔两半,那意思就是赶紧滚蛋。
儿子无处栖身,只好借住前街老光棍家,光棍苦啊,人生基本权利硬是无法保障,有时难免也会干出糊涂事来,等小王一走,儿媳晚上睡觉不得不搬张桌子顶住门,这老王干得是人事吗?
人还真怕逼,老王头也会做饭了。村里没人敢吃河豚鱼,可他敢,他是趁着滚热就吃,眼睛半闭不睁,撮起嘴唇“嘶嘶”吹凉气儿,闭上眼睛狠咬一口,陶醉了…还没完,一口老白干,“咂咂”有声,这时候眼睛睁大,嘴张开,那个痛快啊给个女人都不换。老王吃河豚只出过一次事儿,嘴肿得像二师兄,眼睛扒都扒不开,他还是照吃不误……他夸口说,“还是一个人好,真**好,想干啥干啥!”
这是雨多的山区,有人就是晴天也带把伞。可是老王却不懂得自然规律。六十二岁这年脑出血,自此半身不遂。开始是三个女儿轮流回来照顾,可女儿还有公婆啊。于是,大伙就商量儿子再回来一起过,这时候,儿子已经盖起二层小楼了。开始是儿子不同意,想大伙拿钱雇个人照顾,可儿媳脸薄,怕人见笑,再说自己也有儿子,得做个榜样不是?于是就说服老公又搬回来了。
有时候,中国农村千年沉淀下来的传统真是让人绝望时还能生出希望,就像是在城市每天呼吸雾霾而期望乡下一片蓝天一样。
老王七十五岁那年冬天,他正在炕上吃早饭,突然觉得胸口一热,吐出一口鲜血,接着开始剧烈咳嗽,脸色惨白,怎么捶背都不行。儿媳只好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给他抚胸,没想到老头的脸居然红了,有气无力的说,“以前对不起你。”又摸到炕头一个纸盒子,抽出里边一张纸叮嘱,“这是抓鱼诱饵的秘方,你不用告诉我儿子。”
老王走了,很安详,也好发送。大雪里儿媳没有流泪,那一身孝服让人感到这世界还有希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