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园里刚开了一树树梨花桃花,楚老汉就搬进了那间窝棚,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快死了,越来越喜欢山。
昨晚一夜春雨下过,果树的枝丫都更鲜绿了些,老汉吃过中饭,就在果树下松土。
远处,一只花头狐狸从一颗苹果树下探出脑袋向他张望。老汉也没在意,继续干他的活儿,正在这时,那狐狸却发出声来,在老汉听来就和人的笑声一样。老汉赶忙过去看个究竟,那狐狸赶紧掉头,却葛然回首继而莞尔一笑,跑了,把老汉惊得目瞪口呆!
晚上,老汉喝了点小酒就早早躺下了,望着纸糊的棚子,想着白天那狐狸的诡异一笑,心想着莫不是和孩子他妈有关?
妻子30岁那年就死去了,就埋在果园后面的山坡。他也没再娶,自己把一双儿女拉扯大,如今,孙子都挺大了。
对于妻子的死,老汉深感内疚。妻子是父亲东家的女儿,那年土改,不光把东家的地和房子分了,就连东家老婆孩子的衣服都给分了,老东家气不过就自杀了。父亲是个善良的人,眼看着东家家破人亡,就设法为他们偷藏了几袋粮食,这让他们度过了春荒……东家老婆感激不尽,就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小女儿嫁给了当时的小楚,那时候,小楚还犹豫着不敢要,一个是因为她家地主的成分,重要的是他不过是一个老实憨厚的农民,怕配不上人家……
第二天一早,老汉拿着铁锹到了山后,他想妻子的坟墓也该添些新土了。到了那里却看见坟头塌了个大洞,他估计是前天晚上的一夜春雨造成的……填了洞,又盖了一层新土,就在坟头前坐下来……
他们结婚的时候也是在春天。当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新娘下了轿,男人们羡慕,女人们啧啧称奇时,他只剩下憨笑和偷乐的份儿了,他感谢上天把这么好的媳妇儿送给他……
然而,新婚老汉就发现他们并不搭调儿,她每晚都会捧着一本厚厚的线装书在油灯下看很久,而他却在旁边辗转反侧……或许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她就兴高采烈地给他读上一段,然而,书里的风花雪月让他这个文盲怎能领会?只能尴尬地听着,这时候妻子就会轻叹一声,合上了书再吹了灯……
小楚和全家都心疼这个富家xiǎo jiě,不光地里的活儿,就是院子里的活儿也很少让她干。妻子回馈给他的,是干净利索的他和家,美丽大方的自己,以及随后而来的三个可爱的孩子……妻子会打扮爱打扮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过年时即便是少买些大米、粉条这样的奢侈品,也要给自己买上一个新粉盒和新眉笔……小楚喜欢她打扮,每当看见她粉饰一新那欢快动人的模样,小楚内心就会油然而生一股幸福感和满足感……他自是惭愧,太穷,以至于这么俊俏的媳妇还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如果她的娘家没有变故……
当然他们也摩擦不断,比如她总嫌他说话声太大,喝苞米粥总发出“胡噜胡噜”的声响,上炕不脱鞋,大解不洗手……
他们总体还是幸福的。然而,大儿子的不幸改变了一切。那年大儿子的右腿膝盖下方鼓了个包,开始没注意,后来长到小拳头那么大,他们的能力也就能上县医院看看,医生说是肿瘤,这名字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要住院手术……可是那年月,农民得了这样的病只能等死,哪有钱治啊,儿子死了,那年只有六岁。
从此,妻子再也没有擦脂抹粉,也没看见她笑过……没几年她也病倒了,他穷得只带她去了一趟公社卫生院……
老汉回忆不下去了,泪水已经湿了脸……他站起来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一阵挺别扭的声音,就像人的哭声一样,他四下望了望,还是那只花头狐狸,它坐在远处的一颗松树下,似乎是一直都在那里观望……
过了半个月,那只花头狐狸又来了,老汉知道它有灵性,就停下手里的活计忐忑地望着它,心里在猜这回它是要笑还是要哭……狐狸哭了!老汉心里一惊,扛了铁锹就往山后跑,跑到那里时,看见妻子的坟上一片翠绿,点缀了好些、好些朵紫色的山钱花儿……原来这正是他新培的泥土的结果……
老汉明白了,这花斑狐狸报忧时是笑,报喜时是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