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太监心中千思百转,阴沉着脸说道:“算你等通过,不过内书堂的讲郎大人们可比我严厉的多,不努力上进就要吃板子的。”
顿了顿,接着厉声说道:“上午进内书堂读书,下午去各自的衙门当值,有谁敢故意推诿或怠工,报到慎刑司去,定严惩不贷。”
说罢,便招呼各衙门将各自分配到的人领回去。看向直殿监这边的时候,跟领头的那个长随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后便施施然离去。
周青站在一边不着痕迹的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下暗自警惕。
直殿监领头的长随叫吕达,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在宫里当差,首先得有眼力,心思活络。眼力不行,不定哪天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物,被别人整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周青背诵千字文时的从容神态,让吕达意识到这家伙以后十有**会出人头地,而现在正是交好拉拢对方的最好时候,但谁知他居然得罪了黄德贵。黄德贵临走时给自己的那个眼色,他心知肚明,不就是想整治整治这个周青。
司礼监是二十四监之首,黄德贵是司礼监的听事,虽然职位不高,却有些实权。自己如果不帮这个忙,可就得罪了对方。
这个周青再怎么出众,也是刚进宫,就算进了内书堂读书,没什么背景,得罪了当权太监,下场还能好了去?
吕太监只稍稍犹豫了一下,就做出决定。
不多时,便到了直殿监的衙门,说是衙门,其实就是几排连着的房子,正中央那间格外高大一些,就被当做正堂。
进了门,来到正堂。吕达转过身,脸上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
“废话我也不多说了,咱们直殿监是干什么的想必各位心里都有数,既来之则安之,只要你们好好用心当差,衙门里的各位大人也都会看在眼里的,自然不会让你等的辛劳白白付出。但若有偷奸耍滑,欺上瞒下,心存二意者,一经被发现,咱们衙门里的鞭子也不是吃素的。”
顿了顿,他目光转向周青,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周青,咱们直殿监只你一人进得内书堂,少年可畏啊,你可要好好读书,大伙以后还指望着你多多提携呢。”
这话引得众人瞩目,一些原本心里不忿的家伙脸上顿时流露出嫉恨之色。
感受到周围不善的目光,周青心中一凛,这个吕太监没按好心,前后话语的反差故意说的十分明显,这是想孤立自己,把他放到众人对立面上。
自己好歹也有领先这个时代500年的知识,岂能被他套路了?
他迎着对方“和善”的目光,先施一礼,接着开口道:“不敢不敢,公公此言真是折煞小人了。青与诸位都是无根的可怜人,自当团结共力,互为照顾。”
周青言辞恳切,且言语中带有一点悲苦之意,顿时让众人都想起自己的宦官身份,不由生出一种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感觉,那种淡淡的敌意也消散不少。
吕达眼光一闪,看了周青一眼,不再言语。
晚上下值之后,周青躺在床上,仰面看着黑漆漆的屋顶,心中默默盘算。
看来黄太监是铁了心想收拾自己,用以讨好那个刘典簿,今天他给姓吕的施眼色,想必就是让他来对付自己。
刚刚穿越过来就遇到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真是倒霉。自己身无长物,在宫里也没有靠山,唯一认识的就是刘石头,可刘石头只是酒醋面局的一个小火者,和对方根本不是一个级数上的,自己该怎么办呢?
毫无招架之力啊!难道就任由那两个死太监揉捏。
白天那个刘典簿虽然面露不满之色,但对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想必不会太放在心上。始作俑者还是那个黄德贵,只要搞定了他,姓吕的自然不会再为难自己。
但是怎么搞定黄德贵?
周青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不由有些头疼,最后干脆不去想了。妈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和他们拼了,老子都已经穿越成太监了,还想咋地?
就在这时,周青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一个大胆的念头从心底骤然闪过。
微微眯起眼睛,他仔细推敲起来。
“石头,石头,过来一下”
周青起身招呼刚进门的刘石头到跟前来,将白天所发生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
刘石头听完,顿时气的咬牙切齿,手掌捏的嘎巴作响。
“明儿俺就去找那个姓黄的龟儿子算账。”
周青赶紧安抚道:“千万不要,我既然知道了他们的歹心,自然会有所防范。而且我也不会让他好过,不过这需要石头你帮助。”
看周青如此自信的说话,刘石头面色稍缓,拍了拍胸膛,瓮声瓮气的说道:“小三子你说,只要俺能帮上忙,绝对不推辞。”
“你这几天帮我”周青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俯首在刘石头耳边仔细吩咐。
第二日,周青早早洗漱完毕,吃过饭后,便赶去内书堂。
他之前早已找人打听清楚,内书堂位置在皇城东北,紧挨着司礼监,院内有十余株大松树。
不过周青刚进宫,对皇宫内城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勉强分辨得出东南西北,司礼监在哪儿却是无从得知。刘石头比他更是不如,只知道酒醋面局和御膳房的位置。不过好在有十余株大松树做标记,料想不会太难找寻。
皇宫早晨来往的人不少,都是各监司衙门当值的宦官和各个宫里面的宫女,一个个行色匆匆。周青身着青色低级小宦官的装束,一路上倒也没有遇见什么盘问。
兜兜转转,半个时辰过去,当看到“内书馆”三个大字时,周青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找到地方。
内书堂讲师采用的乃是轮流制,每一任都是出自翰林院,翰林词臣乃是士林华选,天子近臣,极为清贵,绝非一般官员可比,各个学问精深,更不是那些乡下老秀才之类的塾师所能比的。
这一任内书馆的先生乃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廖庄廖讲郎。
廖讲郎身材中等,面容清瘦儒雅。他乃是宣德五年的进士,年初刚改庶吉士,或因为周青等人都是小孩子,因此便没有一般大臣对宦官的那种天性的厌恶和蔑视,说话甚是和蔼。
他先是考校了一众新人的学问,对周青能背诵千字文感到有些惊讶,仔细追问之下,周青无奈只好编出谎话说是自小在社学外旁听记下的。
周青二十多岁的灵魂穿越到这个十岁的孩童身体里,虽然面容稚嫩,但后世那种人人平等的观念深刻在骨子里,言语间不卑不亢,颇有文人所提倡的那种风骨。站在场中,旁人看去,却也显得落落大方,如果脱下这身宦官袍服,换上士子青衫,那活脱脱也是一个俊俏的读书小郎君。
只此一幕,便令廖讲郎好感大增,心里颇为扼腕:不想在这阉人中也有如此风姿的少年,可惜,可惜了!
内书堂的管理和kǎo shì制度是非常严格的。平时的背书,写字等日常表现也会被讲郎们记录在案,交给专管内书堂的提督太监。讲郎之下,还设有学长,一般选取那些读书写字比较好的学员和成熟稳重威望比较高的人来负责。
内书堂的kǎo shì考核极为频繁,平时小考不断,至于怎么考?考多少次?这要全看讲郎们的心情了,有时一个月能达到十几次。甚至哪天皇帝忽然想起他们,还会兴致勃勃的亲自命题令他们作答,当然,这就是类似科考殿试般的重大kǎo shì了。如果一旦抓到zuò bì者,那么责罚也是相当严厉的,轻则杖刑,重则除名或杖毙。要知道,在皇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低级小宦官的人命。
鉴于内书堂的学员都是从太监中选拔出来,而太监的识字率普遍不高,所以,初入内书堂的学员在第一个月是不用参加kǎo shì的,第二个月和第三个月要求参加,但不记入名次。三个月之后,就要与其他学员一同考核,排布名次,奖优罚劣。
问完情况之后,廖讲郎随口任命周青为他们这一批新学员的学长。
随即,便令他们在学堂中各自寻了位置坐下。
这个时代的教室,不管是学堂,学院,私塾,社学乡学,都是身下铺一张草席,身前列一张矮脚方桌,也没有凳子,就这么直接坐在草席上听课,还必须身形挺直,面色端肃。
虽然他们这一批学员进宫晚了些,但也不算太晚,只比上一批,也就是现在学堂里的其他学员晚了二个月而已。
或许是因为照顾新学员,廖讲郎今日的课程也颇为简单,只让一众学员温习了一遍百家姓和千字文之后,便令众人自由诵读和书写。
此时笠翁对韵还未编著出来,是以蒙学只有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对于这种初级水平的东西,周青这个有着近30岁灵魂的成年人自然是不太上心的,况且前世他虽然不是学霸,但学习上也是排名前几的人物。
他嘴上漫不经心的诵读着,心思却发散飘飞到别的地方。
也不知道石头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