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车终于慢腾腾进站。乔晨下楼到工区交班,在楼梯口,他看见张明胜哼着小曲走进楼道,满脸春风,得意洋洋。“小人得志,不过如此。”乔晨心里骂道。这时,他听见楼上宿舍关门的声响,知道柳杨要下来找他算账,心里冷笑一下:“兔崽子,一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乔晨向李冲交班的时候,看见柳杨走进对门张明胜的办公室里,不一会儿,又听见他气冲冲地从办公室里出来,嘴上骂骂咧咧:“他娘的,凭什么又扣我五十元?什么段里评五好工人,别人都是,就把我排除到外面。我不是五好工人,谁是五好工人?”
李煜把他叫进工区,笑着问:“怎么回事?”
柳杨把眼一瞪,气呼呼地说:“他娘的,扣钱都扣得人活不出去啦。这次段里发五好工人的奖金,每人五十块钱,我的又被扣啦!我老婆这个月要生孩子,正等钱用,这没完没了地扣,还有没有活头?”
李煜见柳杨情绪暴躁,赶紧把他推上楼去。
张明胜笑眯眯走进工区,问李冲接班有没有问题,李冲说没有,又问这几天的设备安全情况,乔晨也简单说了一遍。正说话间,柳杨下楼走进工区,问张明胜:“咱们的奖金单我看一下。”
张明胜说:“在我屋里。”说完,转身出了工区,柳杨跟在他后面。乔晨一边和人说话,一边留心注意对门张明胜屋里的动静。不一会儿,他听见对门“砰”地响一声,像是门被锁住,接着传来一阵响动,乔晨清楚,柳杨开始清算张明胜。
响声越来越大,人们都往对门注意。贾志刚问乔晨:“是不是打起来啦?”
乔晨说:“可能是。”
对门传来扔东西“叮叮当当”的声音。“就是打起来啦!”李冲紧张地说,起身跑出去,他推张明胜的门。门在里面死死锁着。
贾志刚也跟出去,和李冲扒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爷爷,你别打了,你是我爷爷,行不?”里面传来传出张明胜的求饶声。贾志刚赶紧敲门,大喊里面开门。
门仍然死死锁着。李冲喊贾志刚:“快把门踹开!”
贾志刚飞起一脚踹门,木门板把贾志刚弹到对面的墙上,但门丝毫不动。贾志刚后退一步,还要踹,李煜走过来,一把拽开他,生气地说:“不要踹,踹坏了门,你赔?”
贾志刚不听,还要踹,又被李煜拉开。
此时里面传出张明胜杀猪般的叫声:“柳杨shā rén啦,快来人啊!”乔晨心里立即紧张起来,知道柳杨动起刀子。
贾志刚奋力踹门,门踹得越响,张明胜的叫声就越凄惨。响声惊动了楼内的值班人员,人们纷纷聚集到这里,探问情况:
“怎么啦?”
“里面干什么呢?动静这么大,是不是打架?”
李煜淡淡说道:“柳杨和张明胜在里面,解决问题。”门终于被李冲撞开,门开时,屋里的情景让人们大吃一惊。屋子正中央,柳杨拿着杀猪刀逼着张明胜,俩人转着圈儿地周旋,就像战场上俩个对峙的敌人,柳杨转在外围,张明胜转在里面,寻找机会往出逃。乔晨心里一紧,担心人多激怒柳杨,做出难以预料的事情。张明胜见人们进来,趁机退到墙角,抓起桌子上的一个玻璃杯防身,壮大胆子对人们喊:“快去打diàn huà,柳杨行凶了!”
没人理他。人们的目光都聚焦在柳杨身上。贾志刚冲着柳杨厉声喊:“放下刀子!”
柳杨正要过去打张明胜,听见贾志刚喊,转头对他说:“没你的事,你甭管。你也不看看张明胜是什么王八蛋,你还向着他?”
贾志刚年轻气盛,冲上去要夺刀子,柳杨急了,瞪大眼睛警告他:“你夺,我可捅了你!”
贾志刚不怕,横着脸说:“你捅试一试。”
柳杨一弯身,从地上拿起一把装修地面用的皮锤,一下子打到贾志刚身上。贾志刚上前搏斗,被柳杨一刀划到胳膊上,贾志刚“哎呀”一声,急忙退到门外。
柳杨又用刀子逼住张明胜,张明胜土头灰脸在屋子里乱躲,手里举着那个杯子,始终不敢打出去。
门外观看的人越来越多,但都是观看,不去动手劝阻。只有李冲举着一把手锤,远远挥舞着吓唬柳杨,柳杨扫都不扫他一眼,继续在那里逼着张明胜。西云博电务的人多半厌恶张明胜,平时他总是背后给人出坏,碰到这种情况,人们只看热闹,不愿意帮助。通信工老王听到吵闹声走过来,他毕竟岁数大,审视一下场面,挤进去,走到柳杨跟前,伸手向柳杨要刀,悄悄使眼色让柳杨收场。这时柳杨也许是累了,也许已经达到了威慑目的,二话没说,把刀递给老王,自己平静地走出门外。
张明胜见柳杨走了,赶紧跑出去,拉起蹲在地上的贾志刚,一边下楼,一边对韩东升说:“韩哥,求你帮一个忙,赶紧给医院打diàn huà,叫救护车来,求求你了!”
韩东升答应,上四楼的运转室给医院打diàn huà。
老王拿着刀出去,在楼上宿舍找到柳杨,把刀还给他,悄悄说道:“赶紧把刀处理了。”柳杨会意,急忙走到站台上,看见一列货车停靠,一扬手把刀扔进敞车里。
乔晨跟随老王走向通信工区,老王拿起桌上的diàn huà开始拨号,乔晨在旁边提醒他:“别拨派出所,给车间打。”老王拨通常生茂的diàn huà,对着话筒喊:“老常,快来人吧,出大事啦!柳杨把张明胜捅了……”
常生茂没敢过来,估计他怕柳杨找他算帐,用刀宰了他。他派副主任吴长有过来了解情况。吴长有观察一下事态,评论了几句,又回车间去了。
西云博一工区坐满了人,有xìn hào的,有通信的,有车站的,还有列检的,大家都兴致勃勃地谈论这件事。人们都认为柳杨做得对,打得好,张明胜落到今天这种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平时受惯了张明胜欺负的张继辉拍着双手说:“今天心里甭提多痛快啦,就像翻身得解放一样。我真想放两板子鞭炮,庆祝庆祝。”
大家心里都解气。张明胜可以说是西云博电务车间领导阶层的代表。打了他,就等于发出了反抗xìn hào,人们由此联想到常生茂、华雨生今后的下场。工人对剥夺他们利益的车间领导恨透了,他们的关系是对立的。
柳杨回到宿舍已是半夜一点。他很兴奋,扔走了杀猪刀,又擦净了走廊里贾志刚滴下的血迹。他得意向乔晨讲述他打张明胜的过程,自豪地说:“今天证明了我是好样的!我爸没有白生我这个儿子。我是伟大的,我敢干别人不敢干的事情!”
乔晨也佩服他的胆量,但是不赞成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解决问题,他倾向于温和有效的文斗。武斗粗暴鲁莽,有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把事态扩大,造成严重的后果。
柳杨躺进被窝之后,又开始唉声叹气。乔晨问他怎么了?他说,人生真是曲折坎坷,不愿经历的事非得经历,不愿干的事非被逼着干,如果他向路局反映车间的情况能得到回应,他也不会做出这样极端的事情来。“但是,我不收拾一下张明胜,我就会被气死的,与其气死,还不如出一口气,让自己痛快痛快。”他道出了自己的心声。
乔晨同情他,赶紧用话安慰他一番。
他们凌晨三点钟才躺下睡觉。乔晨刚睡着,又被一阵窸窣的起床声弄醒,睁眼一看,只见柳杨蹑手蹑脚移到窗户前,趴在窗台上,仔细探望外面。乔晨知道他在观察外面的动静,便悄然不语,假装不知道,如果此时他问询柳杨,会让柳杨觉着难堪。他了解柳杨,自尊心极强,现在稍有刺激,就可能伤及他的面子。他静静躺着,思谋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思谋它可能出现的后果,然而,一想到张明胜挨得那顿痛揍,他就不由得想笑。
乔晨六点多钟起床,总共睡了不到两个小时,他今天休班,要坐七点钟的列车回家。他先去一趟厕所,小解回来,宿舍里已经站下几个人,吓他一跳。常生茂和华雨生带领几个jǐng chá来宿舍拘捕柳杨。柳杨站在床上,手被铐住,jǐng chá怕他反抗逃跑,解下他的裤带,让他手提着裤腰。jǐng chá满屋子找刀子,床底下,衣柜里,窗户夹层,能藏东西的地方都翻看。乔晨默默取走洗漱用品,到楼下洗手间洗脸,刷牙。刚洗漱完,常生茂进来问乔晨:“见没见柳杨的刀子?”
乔晨答:“没见。”
“柳杨的刀子是从哪儿来的?”常生茂又问。
“不知道。”乔晨冷冰冰说道。乔晨就是知道也不告诉他,一则他不能出卖柳杨,二则他痛恨常生茂之流。他们迫害工人又狠又毒,他鄙视这些人。
常生茂问不到实情,返身走出去了。
乔晨洗漱完,再回宿舍,已经人去屋空。他往窗外瞅了瞅,发现站台上停着一辆警车,几秒钟后,呼啸而去。
乔晨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有些自责,总感到这件事上自己没有尽心尽力,如果当时死劝柳杨,事态也可能会是另一种结果。回家的客车进站,他无精打采登入车厢,在一个空座位上躺下来。仿皮座位冰冷,凉气侵过棉衣渗透到皮肉上,让他很不舒服,但他就是懒的坐起来。他用体温慢慢捂热座位,无奈地长时间躺着。他一直思考柳杨的事情,想他今后的出路。列车开动不久,他困倦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说话声吵醒,睁眼一看,只见车厢里上来许多旅客,他赶紧坐起来,腾出空座位,以免被人另眼相看。几位老乡在乔晨旁边坐下,相互递上烟卷,一吸一吐地抽起烟来。蓝色的烟雾在四周弥漫,越聚越浓,呛得他脑袋难受。他不满地瞧那几人一眼,起身到车厢门口透气。站上几分钟,回头看看,见那几位老乡仍在那里吞云吐雾,丝毫没有减弱的势头。他皱皱眉头,回到座位拿起菜篮,抬腿去了别的车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