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一抹鱼肚之白,山林中闻不到一声鸡啼,唯有萧瑟肃杀的寒风刮扯着干瘪皲裂的树干沙沙作响。
莫无忌跪坐于娘亲坟前,眼神颇有些萧索荒凉。“娘,无忌……被裳儿抛弃了呢!”他难为情地用食指挠挠额头,表面强装欢笑却难掩内心失落。
“无忌现在只有娘一个人了,让他娘的狗屁河伯见鬼去吧!无忌再也不想理会了。”
少年在娘亲面前完全是小孩子的天性。他躺靠在坟堆的土丘边上,紧阖双眼,头枕双臂,翘起二郎腿,露出惬意的微笑。下定决心后,整个人都轻松释然不少。
……
那间久违熟悉的土屋,一女子在灶台边的案台上切着白菜。这是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妇人,时间在她脸上多少留下些许痕迹,加之前不久生完第二个孩子,面色惨淡、形销骨瘦,给人一眼看去,在年龄上还要多添几分岁月才算恰当。
“我出去啦!”一个欢脱的小男孩从门外跑进屋,在土炕的被褥下翻找。随后朝那年轻妇人说道。
“起这么早,无忌是要去哪里呢?”那妇人问道。
“秘密,不可以说的!”莫无忌神秘兮兮地卖关子,说完一溜烟跑出了门。
“记得早点回来,mèi mèi等着和哥哥一块玩呢!”屋外传来妇人的唤声。
“我知道啦!”莫无忌朝屋内大喊。
那天是腊月二十三,那年的卜神河和往常和如今是一个模样。明明天气寒冷得令牙齿打颤,河水不会结冰依旧潺潺流淌,河面上方还氤氲着潮湿的层层纱幕。莫无忌觉得世上最神秘无外乎于此。那时的他对卜神河、对河伯大人心驰神往,那时的他也有着少女心一般的想法——如果可以看一眼河伯大人到底长什么样子,那该多好啊!
他于卜神河滩岸前跪坐许愿,而后将手中打结的红布条掷入河中,看着那小小的满满的祈盼随河流渐渐远去,心里美美地想道,这样的话,愿望一定会漂到河伯大人的宫殿去吧!啊,会的,河伯大人一定会感受到的,河伯大人一定会实现的。
“河伯大人,不要忘记,这可是你我之间的约定哦!”
……
河伯庙内殿,一中年妇人在河伯像前跪拜祈愿,待祈愿后起身,从腰带间摸出几枚铜钱投进像前香案上的窄口陶罐内。
庙的管理人上前笑语相迎,“夫人,您的愿望河伯大人一定会听到的。”
那妇人微笑着点头回礼。
这一幕恰巧被殿门外本是来这里玩耍的莫无忌捕捉到,他猫着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待管理人目送那妇人出庙,身后传来一声稚嫩的问询。“只要把钱投进那罐子里,愿望就一定会实现吗?”
管理人转身,看到门槛边上站着个眼神热切的小男孩。不知是谁家随意放养的小孩子,多半想捞些糖果糕饼,遂漫不经心答道:“那是当然,只要把钱投进罐子里,愿望就有可能成真。”
“有可能?不是一定的么?”
“哦,当我说错了。只要把钱投进罐子里,愿望一定能成真的。怎么,要试试吗?”
管理人觉得眼前的小孩子有利可图,脸色变成讨好状,可下一秒,莫无忌便跑向庙外,没了影儿。管理人一脸白痴样,这……这是在耍我么?
……
“笑脸婆婆。”
“咦,原来是无忌呀!”
“这些菜我可以帮您提回去哟,只收两文钱。”
“哈哈,是吗?看样子,无忌好像很需要钱呢!”
“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呢,可以告诉婆婆吗?”
“不可以的,说了就不灵了。”莫无忌摇头。
“一文钱,不能再多了。”
“成交。”
……
“老板大伯,这颗药草早上刚采的,新鲜的很,我要五文钱。”
“五文!小子你是打算吃人不吐骨头啊,况且这是捡人剩下的吧!”
“嘿嘿,被你看出来了。”
“两文钱,爱要不要。”
“就两文。我可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呐,不会跟老板大伯你计较这些的。”
“对了,那小孩儿,你回来。我再加你一文,拜托以后别再让我见到你了,亏本买卖我可不想再做了。”
……
莫无忌的眼睛终于盯上娘亲的小金库,娘亲虽藏得谨慎,但小家伙早已觉察。
如果是这件事的话,娘应该不会责备我吧!好吧,只偷拿一点点。
……
河伯庙内殿,莫无忌举着手中的两枚铜钱对脸色讶然的管理人说:“你说过的,只要把钱投进去,愿望就一定能实现的吧。”
管理人摸着耳垂,敷衍道:“啊,这么嘛,心诚则灵。”
“不可以反悔哦,我相信河伯大人。”
管理人狠狠点头应和道:“嗯嗯!”
“对了,如果投的钱越多,实现愿望就越大吧?”
管理人又深以为然地赞同:“那当然,如果实现不了的话,那只能说明你投的钱还不够多。”这句话刚出口,结果就看到莫无忌从怀中掏出大把的铜钱。他急忙制止道:“喂,小家伙,该不会是偷家里的钱吧!”
莫无忌脸红辩解道:“哪有。都是辛苦努力赚来的哦。有了这些钱,河伯大人一定会让娘的身体迅速好起来的……糟糕,不小心说出来了,这可是我与河伯大人之间的约定呐!一定不灵了吧!”莫无忌意识到和神灵的约定不小心说出了口,连忙捂嘴,悔断肝肠。
“额,河伯大人有了新的规定,即使告诉别人,也会实现的。”管理人脸上发烫,这么蹩脚的谎话亏他能编造出来。
“真的吗,好厉害!”莫无忌激动得咬牙切齿。
管理人心中耻笑,这个笨蛋小家伙儿。
当天晚饭间,他就向娘亲夸下海口——“娘的身体一定会渐渐好起来的”。他笑得如此无耻、鸡贼。然而娘亲一句话不说,直抿嘴偷乐。他哪里知道,从河伯庙回家的路上,身后始终有双眼睛。那位管理人从庙里直跟到他家门口,钱也如数交还给了抱着婴孩的妇人。
“您家的孩子去庙里求神,竟拿了这么多钱。我一直在担心该不会是家里偷的吧!所以便偷偷跟过来,呐,算是如数奉还吧!”
“嗯?真的吗?怪不得这段时间总是神秘兮兮的。”
“哦,还请您不要怪他。当他捧着大把的钱说‘如果娘亲的身体可以迅速好起来的话,这些钱又算得了什么呢’,我真是感动化了。可以看出来,这小家伙是真的爱您呢!”
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如蜜一般甜,说道:“实在是让您见笑了,如果不介意的话,这些钱就当奉献给河伯大人了。”
管理人推辞,“这怎么行,如果是疾病而不医治,纯粹将希望寄托于河伯大人身上终不是正道。对了……”他从那捧钱币中取出一枚。“河伯大人需要的不是钱财,而是心意。小家伙的愿望河伯大人一定会感受到的。希望您的身体可以越来越好。”
“那真是谢谢您,谢谢河伯大人了。”
……
那年轻妇人躺在土炕上,脸色惨败如纸,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显得苍老。瘦弱干瘪的手臂勾勒着青筋,无力地耷在炕沿边。莫无忌紧握着她的双手,生怕一不留神便失去什么。旁边站个扎羊角辫的小娃娃,懵懂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骗人,都是骗人的,什么狗屁河伯,只管收人钱财,连最基本的约定都忘得一干二净。如果连娘亲的性命都不管不问,那么信仰他到底还有什么作用,根本就是不存在的虚无幻象罢了!”他咬着牙,忿忿说道。
妇人握他手的力气重了几分,“对不起,是娘的错,想必河伯大人已经很努力了呢!娘亲没办法陪你继续走下去了,接下来的路无忌要自己加油哦,要努力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这样的话,mèi mèi就交给你了,不要让娘失望,嗯?”
莫无忌紧紧咬着下唇,决不允许弥留之际的娘亲看到自己软弱无能的一面。
……
这样想着,眼角开始湿润。他重新跪在娘亲坟墓之前,气急败坏道:“额啊啊啊啊!真烦!娘,对不起,没能保护簃èi mèi茫媚恕2还判模藜梢丫歉稣嬲哪凶雍毫耍热灰丫鹩α四鸵欢ɑ嵬晖暾玬èi mèi带回来的。因为……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