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无常似乎根本就没有觉察到有人向他走来。
他蜷缩着身子躲在一面石壁后的阴暗角落,像是很怕见人。阳光下,暖融融的惹人入睡,而他竟如同置身冰窖,浑身瑟瑟发抖,更奇怪的是陆无为就在他的身边,而他丝毫没有察觉。
黑无常侧着耳朵似乎在观察身边的响动,想靠听觉来辨别周围的情景。
陆无为拾起一颗小石子扣在中指之上,轻轻弹在了对面的石壁上。黑无常“忽”的一声朝那边扑了过去,双手闪电出拳,接连击在石壁之上。
他似乎很怕出现什么响动而被别人发现,使出的招术都特别轻巧阴狠,轻轻一触便立即撤手,而这蜻蜓点水般的几下攻势也让他发现面前根本就没有人。
他转过头来,故意压低声音,像是怕被人听到,嘶哑着嗓子:“是谁在耍老子,滚出来!有本事跟你爷爷比试比试,看老子不把你的魂儿拘了去。”
他说的凶狠,但声音颤抖,显然是在极力压抑内心的惊恐。
借着阳光,陆无为看得清晰,此时黑无常披头散发,一脸狰狞,黑色的外衣被撕扯得一条条的。透过撕裂的衣服,可以看到他身上多处血肉模糊,受了极重的伤,已经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摔倒就再也起不来了。
这个千百年来,拘了无数人灵魂的冥界上使,此时此刻自己却丢了大半条性命,实在令人费解。
而他的两颗摄魂夺魄的眼睛,则如同两个深渊,没有一点光彩。而在那深渊的底端则藏着无穷无尽的凄苦与绝望。
他竟然失明了!
陆无为能在九重天见到鬼界的人,虽然不久之前还是敌人,但仍然感到非常亲切,特别是当他一个人处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而黑无常双目失明,身受重伤后的无助,也让他产生了怜悯之心。
或许是因为破了鬼劫的缘故,他对地府里的一切并不厌恶,甚至感觉自己与这里血脉相承。
他想都没想便把手掌搭在黑无常的肩上。他重伤初愈,勉强将鬼劫之力凝聚掌心,源源不断输送到黑无常的体内。
黑无常浑身一阵颤抖,想反抗却发现根本身不由主,接着便觉伤口处不再如方才那样剧痛。一股厚重的阴气迅速贯通他的全身,在体内四处游走,而这力量竟似比冥界之主阎香的还要强上许多。
他终于稳定了情绪,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静静地不再言语,沉思良久才道:“陆无为你怎么在这里?”
而这也正是陆无为想问他的。
黑无常虽然双眼已盲,但阴力比阎香还强之人,九界之内仅有陆无为一人而已。所以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救了他。
陆无为摊开双手,笑道:“其实说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黑无常一言不发,黑洞洞的眼眶里虽然暗淡无光,但这种黑暗里似乎藏有一种深邃,也能传递出足够多的内心情感。他并没有觉得陆无为这句话有什么矛盾,就像自己也感同身受。
所以在想了一想之后,陆无为也没有问他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救我?之前在鬼界,所有人都想方设法要你的命,可以说使了各种不道义的,回头想想我们自己都觉得脸红的手段,难道仇恨的滋味你这么快就忘记了?”
黑无常侧着耳朵,静静地听着,他不知陆无为是出于好心,还是另有目的。
陆无为似乎有些不屑:“鬼也会脸红?哼……”
这一个“哼”字包含了巨大的嘲讽,听陆无为如此说,黑无常好像还真有些脸红:“鬼生活在黑暗中,但并一定意味他们就是黑暗。至少我们躲在黑暗里却做着光明正大的事,当然……除了对付你那次。你破了鬼劫,那就是鬼界的末日,为了整个冥界不被生灵涂炭,我们做的事情虽不漂亮,但我不认为我们做错了。”
他顿了顿,似乎将压抑在心中好久的话吐了出来:“但有些人与我们恰恰相反,他们生活在阳光普照下,却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虽然黑无常看不到,但陆无为依然连连点头:“就凭你这句话,救你的命就是值得的。”
“至于你问我为何要耗费鬼劫之力救你,我可以告诉你,因为一个人只要还活着,就能陪人聊天,就能跟他谈事情,就能忘记时间过得是如此之慢,也能忘记这个世界的孤独,就像咱们俩现在这样。”
陆无为凝视着黑无常的眼睛,黑无常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真挚,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要心灵的天眼打开,就没有看不透的事情。
陆无为缓了缓了神,他现在能肯定的是两人之间已经不存在敌意:“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不是关于我的,而是关于你自己。究竟是谁把你伤成这个样子?”
黑无常忽然浑身颤动,情绪开始有些失控,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嘶吼道:“别逼我,别逼我!我不能说,我不能说!”
陆无为很是诧异,以黑无常的刚毅,即使杀了他也不能令其如此畏惧,那他究竟为何要帮凶手隐瞒?
看着他蹲在地上紧紧抱住双腿,表情极其痛苦,这个时候随便有一个人上前去轻拍他一下,估计都能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陆无为知道这个情况任何劝慰都是无用的,只有让他自己缓一缓。
忽然间,黑无常从怀里掏出个水袋,仰起头来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陆无为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他喝的正是孟婆汤!
他冲上前去一脚踢翻了水袋,黑无常拼命朝水袋扑了过去,就像是溺水之人找到可以浮在水中的凭借物。
陆无为抢在他之前,一脚将水袋踏破,但黑无常之前喝下去的却没法让他吐出来。
只见他蜷缩着身子不停地干呕,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似乎喉咙间卡住了烧得火红的炭块儿,剧烈的疼痛让他在地上翻来覆去,不停打滚。
陆无为知道,从此以后他不仅什么都看不到了,也什么都说不了了。
黑无常竟用孟婆汤把自己毒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