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了下心情,郭进返回后院去见李怀玉。雨越下越大,府里的家丁婢女们都躲在廊道和屋檐下,一边避雨一边等候主人随时可能的传唤。这些人见郭进过来,七嘴八舌的将他团团围住。</p>
一位年逾半百的老仆笑起来皱容满面,讨好的对身边人高声讲道:“进哥儿这孩子,打小我就看出来面相不凡。果不其然,人家马上就要和二少爷一起踏入仙门了,真是一步登天啊!”</p>
另一位粗犷汉子听了老仆的话,忍不住哂笑道:“老于头,你可莫要胡吣了,进哥儿在咱们府上当差时,你还不知道在哪条街上讨饭呢!还打小就看出来,莫非你长了前后眼不成?”</p>
汉子的话让老仆满脸通红,惹得众人一阵嬉笑。众人笑过,又是围住郭进东拉西扯。有攀交情的,有托着求办事儿的,甚至还有拉媒牵线的。搞得郭进疲于应付。幸好吴桐赶来寻他,才将郭进救了出来。</p>
吴桐陪着郭进继续往后院走去,看到郭进一脸疲惫相,忍不住开口笑言道:“进哥儿,世态炎凉,今日可见一斑吧!”</p>
郭进沉默不语,只是苦笑着点了点头。两人快至后院时,遇到了站在回廊外不远处东张西望,忐忑不安的春桃。春桃看到郭进,不顾倾盆雨势踉跄着向他跑了过来。吴桐一副了然的表情冲郭进挤眉弄眼地笑了笑,而后知趣的背身站到一边。</p>
大雨将春桃的衣衫打湿一片,凸显出二八女子姣好的身段。春桃顾不得擦拭身上雨水,摆出一张楚楚动人的戚容。人未言,泪已落。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盯着郭进,把郭进盯的头皮隐隐发麻。</p>
郭进见春桃如此深情地“凝望”着自己,顿觉尴尬无比。忍不住出声询问道:“春桃姑娘,你找我。。。有事?”</p>
春桃故作嗔怒的撅起了小嘴,委屈的将粉拳轻轻打在郭进胸膛上:“讨厌,你平时都是叫人家桃妹的,今天怎么这么生分,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了?!”</p>
桃妹?!!!郭进忍住想要呕吐的肠胃,一脸无语看着“风情万种”的春桃。心中不禁暗自腹诽:“见过无耻的,但还没见过像姑娘这么无耻到登峰造极的。。。是在下输了!”</p>
见郭进不言语,春桃将一个香囊硬塞入郭进手里:“进哥儿,我之所以委身于张阿三,都是被逼无奈。其实我心里最爱的一直是你!“说完,已是梨花带雨,涕泗滂沱。</p>
“我要是原来那个郭进,可能还真信了你个鬼!可惜。。。”郭进暗自冷笑不已。他将香囊还回春桃手中,强作哀伤的抬头看了眼墨色苍穹:“春桃,呃不,桃妹!常言道昨日之情,覆水难收。你我缘分已尽,这香囊还是留给有缘人吧。”言罢,郭进作感慨状抽身而去,只留给春桃一个洒脱的背影。</p>
吴桐嗤笑地瞥了眼入戏的春桃,慢悠悠追着郭进离开。春桃站在原地“哭”的像个泪人。她望着郭进那渐行渐远地身影,倔强的喊道:“进郎,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心里只有你。这一生非你不嫁!”</p>
听到春桃信誓旦旦的表白,还未走远的郭进吓得心头一颤。若不是被吴桐扶住,险些一个趔趄从回廊里摔了出去。</p>
郭进随着吴桐再次来到后院会客厅,此时厅堂里早已没有了之前的紧张气氛。那几个临阵退缩的李氏亲族和两个镇上官员一起,羞愧的向李员外父女告了声罪后。陆陆续续朝门外走来。李氏族人在李怀庆带领下走至门口时,正好碰到了迎面赶来的郭进。这些人见到他,仿佛看见了杀父仇人一般。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想要将其生吞活剥的恨意。</p>
郭进一脸郁闷,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这帮瘟神。还是吴桐看透了他的心思,离开前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进哥儿,你这是挡了别人的路啦。多出来那个弟子名额如果没有你,本该是从他们这些亲族中挑选一名后生。你想想,人家能不恨你吗?”</p>
听了吴桐临走前的话,郭进这才恍然大悟。不过这名额是李怀玉送给他的,又不是他用什么卑鄙手段强取豪夺来的。他总不能为了去做个不得罪人的滥好人,将这么好一个机会拱手让给别人吧?!踏入修行之路,解开体内那些困惑着自己的秘密。不就是郭进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一直的愿望吗。如今机会摆在眼前,他怎能白白错过!</p>
想到这里,郭进便不再纠结于刚才那些李氏族人的态度。他整了整衣衫,大步朝李员外父女走去。</p>
由于刚刚解决了心腹大患,想到以后李家镇自己就要一家独大了。李员外现在的心情分外愉悦。于是乎,郭进走上前正欲向他行礼时,便被其一把拉住。</p>
李员外如同一位和善长辈慈爱的笑道:“贤侄以后不要再这么生分了,你现在不仅是玉儿的知交,将来还是小儿怀石的师兄弟。以后在仙门中,你们两人可要相互扶持才是。“</p>
见李员外如此客气,郭进不敢托大,谦逊回道:“承蒙老爷抬爱,小人只是您府上一名马夫,妄不敢与大xiǎo jiě和少爷相提并论。”</p>
李怀石翘起二郎腿坐在一旁,得意洋洋的说道:“算你郭二愣子识相。告诉你,龚师兄可说了,我一进门派,那直接便是内门弟子。你区区一个杂役弟子想和我平起平坐?还早着呢!”</p>
李怀石没心没肺的奚落让场面顿时显得有些冷场。李员外瞪了儿子一眼,不满的呵斥道:“就你这德性,指不定将来有没有人家在修行路上走得远呢!杂役弟子怎么了?莫欺少年穷!”</p>
李怀石被父亲一顿训斥,顿时有些发蔫。他闷头抓起一把瓜子磕起来。一边嗑嘴里还一边嘟囔:“少年穷,少年穷。。。我比他还少年呢!“</p>
数落完李怀石,李员外歉意的拍了拍郭进的肩膀:“贤侄,小儿向来口无遮拦,你对他也是了解的,可莫要与他计较。”</p>
郭进看了眼李怀石这个混不吝的二世祖,无语的笑了笑说道:“老爷客气了,郭进怎么敢跟二少爷计较。“</p>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知道你进娃子心胸不会那么小!“见缓解了尴尬,李员外故作爽朗的笑了起来。</p>
“好了爹,我跟龚师兄还要交代郭进和怀石一些事情,你先忙去吧!“李怀玉见父亲兀自在那说个不停,不由打发他道。</p>
李员外点了点头,向龚子羽和郭进辞别后,转身离开安排中午的庆功宴去了。</p>
目送父亲离开后,李怀玉冲郭进招了招手说道:“进哥儿,你来,我与你介绍一下。”</p>
说着,她指了指身旁的龚子羽:“这位,是天魁宗的外门首席龚子羽龚师兄。你和怀石入门以后,还要多多承拂他的照顾。“</p>
郭进趋步上前,郑重对龚子羽长施一礼:“见过仙师!“</p>
龚子羽虚扶了一下,如春风拂面一般笑着对他说道:“小兄弟不必多礼,以后大家份属同门,叫我一声师兄便可。“</p>
“那郭进斗胆,多谢龚师兄了!“见对方并非假意敷衍,郭进也非忸怩之人。顺势就改了称呼。</p>
介绍完龚子羽,李怀玉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郭进:“进哥儿,今日之事,不是我非要逼你亲手shā rén。而是想让你明白一个道理,这世界的本质,永远是弱肉强食,能者为尊,修行界更是如此。对待敌人,万万不可有妇人之仁!“</p>
“大xiǎo jiě用心良苦,郭进怎能不知!“郭进由衷地对李怀玉抱了抱拳,心里也明白别人是为他好。</p>
“你晓得就好!“李怀玉颔首浅笑。接着,她与龚子羽便把郭进和李怀石叫到一起,向二人交待起了修行的常识和天魁宗的简况。</p>
直到这时,郭进才真正知晓了这方世界一些更深层次的秘密。明白了自己这个杂役弟子,在凡人看起来贵不可言。但其实也不过是宗门中砍柴烧火的帮工罢了。想要真正踏入修者行列,上面还有外门、内门、亲传等一道道门槛等着自己跨过去呢。而且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必须得先能开脉才行!法修开灵脉,武修开乾脉。</p>
所谓开脉,是指将体内某些重要穴位用脉络连通起来。以达到气血通顺,与外相交的地步。只有开了脉,才能让身体通过吐纳之术吸收到天地元气。而元气,则是一切力量的源泉,一切神通的基础。</p>
武法两道因所修有别,所开之脉也迥然不同。</p>
法修开的灵脉在身体左侧,是自下而上点亮体内四十九处阴维穴,最后一起汇向额间天枢之中。</p>
武修开的乾脉在身体右侧,反其道而行至上而下点亮体内四十九处阳窍穴,最后一起汇入腹部丹田之内。</p>
开脉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关键是要看个人的资质。天赋高者,长则三五年,短则几个月便能完成。天资愚钝者,短则就要十年八年,长则一辈子也无寸进之功。</p>
至于开了脉以后,那便可以通过吸纳天地元气,循序渐进的去尝试着突破修者的九大境界了。当然,这九大境也会因武法两道的区别而有所不同。且这种不同不仅仅是在于名称上的区分,就是在发力的方法和元气的运用上也有天差地别。</p>
从低到高,法修开脉后的境界分别是凝心—聚灵—胎息—紫府—金丹—元婴—化神—返虚—归真。</p>
武修则依次是淬体—换血—洗骨—伐髓—断金—移山—覆海—地霸—天罡。</p>
这武法两道的九大境界,乃是自六百万年前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后。各族修士前辈经过数百万年不断摸索实践,最终确立下来的。随着时间推移,这些东西已经成为了后来者眼中亘古不变的真理。</p>
不觉间时光飞逝,几个人相谈甚欢。就连李怀石也出于对未来的憧憬和即将成为修士的喜悦,变得和气了不少。而郭进更是认真聆听着李怀玉和龚子羽的经验之谈,短短半个时辰的谈话让他受益匪浅。</p>
不过遗憾的是,李府的庆功宴却在这时候开席了。由于李员外不断亲自跑来催促几人去就坐。无奈,郭进只得放下心中一些还未了解的疑惑,和众人一起赶去赴宴。</p>
这顿饭一直吃了两个时辰方才罢休。席间,郭进一会儿被李员外和几个乡绅拉去把酒言欢。一会儿又要去承受那帮李氏亲族对他冷眼相待,咬牙切齿的目光。弄得他十分不自在,算是切切实实享受了一回冰火两重天的待遇。</p>
等到宴会结束后,时间已然不早,天色也放晴了。郭进和龚子羽约定好明天在李府汇合,共同赶赴怀安府的时间后。便坐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在吴桐陪送下返回家中与父母辞行。</p>
春桃悄悄从府中溜出来,想要和郭进话别。郭进一见春桃,吓得慌忙抢过吴桐手里的马鞭,一路马不停蹄向城外奔去。</p>
而在李府后院,李怀玉早早就离开了那个嘈杂不堪的宴会。</p>
龚子羽赶来寻她时,李怀玉正安静的站在一座凉亭内,出神凝望着花园池塘里被雨水润色过的几株荷花。</p>
自打见识过李怀玉的真正实力后,龚子羽对这个曾经的小师妹更加恭敬了。</p>
“怀玉师妹。。。“</p>
“他走了?“</p>
“嗯,师妹。。。我有一事不明。你本可以让他和令弟一样,要求宗门收其为内门弟子,为何。。。“</p>
“为何只给了他一个杂役弟子名额,对吧。“</p>
“是的,我不明白,既然你二人关系匪浅。以你现在的地位,何不顺水推舟,让他更进一步呢?“</p>
“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帮他,只不过是为了了结一些因果而已。“面对龚子羽的疑问,李怀玉一脸漠然回道。</p>
“因果?什么因果!“</p>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想必龚师兄没有必要知道吧!“李怀玉冷冷的回头看了眼龚子羽,后者瞬间感到了一股恐怖的威压。</p>
龚子羽知趣的闭上了嘴,心里一阵后怕。</p>
不想龚子羽难堪,李怀玉叹了口气解释道:“龚师兄,我师尊曾说过,修行之人最忌心魔。要成大道,须无杂念才行。郭进这个人,小时候曾对我有过一些恩情,所以我才会如此厚待于他。不过这恩情今日已还,日后我和他便再无半点牵扯了。“</p>
言毕,她便不再理会龚子羽。而是伸出素手凌空掐来一朵荷花,放在手中细细把玩起来。</p>
龚子羽默不作声的小心侍立在其身后。李怀玉不开口,他现在一句话也不敢再多问,唯恐自己因口舌之快而惹来无妄之灾。</p>
就这样,二人沉默了良久。直到李怀玉厌倦的将手上荷花复又抛回池中,荷花神奇般与断枝连在一处,恢复了原先模样。</p>
而后,李怀玉突然又开口说道:“龚师兄,你也是学过观气之法的。你觉得郭进身上有没有成为修士的潜质。“</p>
见李怀玉问话,龚子羽慌忙答道:“此子虚怀若谷,品性端良。只是可惜,我看他天枢穴迷雾重重,不似有开辟灵脉成为法修的可能。甚至可以说,在法修一途上,他将来还远远不如令弟。”</p>
“这么说,他可能要在你们天魁宗做一辈子杂役了?”</p>
“也不尽然,此子若心性坚定。将来即使成不了法修,说不定也会另有机缘。”</p>
“那。。。就看他的造化吧!龚师兄,我此次路过南凉,回乡省亲只是其次。最主要是为了去北凉国小镜湖,与师兄师姐们一探湖底出现的洪荒遗址。明日一早,我便会驾起七彩琉璃叶前往北凉,怀安府,恕怀玉就不陪你们一起去了。“</p>
“师妹客气了,自然是要以大事为重。小镜湖的洪荒遗址,我在怀安府也听人说起过,传闻里面可能有上古时代留下的天材地宝。不过,好像齐国的连云宗和瀛洲派也派了弟子过去。“</p>
“哎。。。世间熙熙皆为利来,世间攘攘皆为利往。看来这次北凉之行,又少不得要与人起争执了。”听到这个消息,李怀玉一丝愁绪飘上心头。</p>
“其实师妹不必过于忧虑,我想连云宗和瀛洲派的弟子绝不会轻易和你们结怨。不说楚国还有神秀阁与你们麓华宫同气连枝。就是同为齐国三大派的另一派紫霄门,其门主惊凤仙子也是贵宫主两千多年来的至交。到时真打起来,指不定会帮谁呢!”</p>
“生死之斗断不会有的。可是切磋比试,争个强弱高低,恐怕是少不了了。。。”李怀玉说完,望着池塘中的荷花一阵默然。与人争斗她自然不怕,可令她讨厌的,是那些无谓的争斗。在她心底,一直视自己为下一个青莲圣女芈婉凝。所以,与那些所谓的天骄弟子争一时之气,即使赢了也不会让她有什么成就感。反而只会被那些世俗的功利之欲,蒙尘了她那颗只愿追求大道的处子之心而已。</p>
思及此,李怀玉顿时觉得眼前的景致索然无味。她向龚子羽道了声别,心烦意乱的离开了凉亭。</p>
目送李怀玉孤寂的背影离去,龚子羽心中不禁悲从中来。天纵奇才的李怀玉尚且在修行之路上有着这许多忧烦苦闷。他这样的庸人,又当何以自处呢?</p>
“大道难,难于上青天!“龚子羽负手而立,望着雨后漫天灿烂的晚霞,口中呢喃地自言自语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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