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显翠,泉水叮咚。
沿着寺院所在的凤凰山拾阶而下,不远处的山脚下,有一个古老的村子,成排的茅屋掩映在山崖之间,被云雾缭绕的群山环抱。山上悬崖峭壁、深壑峡谷之间古柏耸立,郁郁葱葱。山间随处可闻汩汩的泉水声,悦耳动听。
一条蜿蜒的小溪从村前流过,顺着溪流向下的村口处有一片茂盛的梨花林。此时正当春暖花开,千树万树梨花盛情绽放,如同经冬未消的雪花一样冰清玉洁。山泉淙淙,花香满径,溪因花美,花因溪媚,俨然一处绝美的世外桃源。
一棵苍老粗犷的梨花树下,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正痴痴的站在那里,白玉般的脸颊浮现一抹娇美的笑意,她探手压低一支梨花,如同羊脂玉雕塑般挺秀的鼻梁轻轻凑了过去,轻嗅着浓浓的梨花香味。因她的出现,满树的梨花纷纷飞舞天地之间,仿佛只为一亲她的芳泽。春树白花映照着一双如同这山间泉水一般清澈明亮的双眸,女子优雅动人的身影如同谪居此间的花仙,尽夺满树梨花之娇媚。
她梳着一个代表云英未嫁时的垂鬟分肖髻,将乌黑亮丽的头发分股结鬟于顶,自然的垂于肩头,显得落落大方。顺着细长的脖子,上身着一套浅粉色圆领对襟袄,下身着一条素白罗马面裙,裙澜饰以蝶恋花隐纹,整个人显得素净清雅。
她只是在梨花树下那么静静的一伫立,整个天地都似乎变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
不知何时,林外马蹄声已响,她未曾听到;林中已进来了别人,她仍旧没有察觉。就这样陶醉于这一片动人的天地,不经意间一个回首,才发现有个男子正在不远处痴痴的看着她。
这男子中等身材,头上戴着缠棕大帽,身穿着天青色潞绸氅衣,衣襟用一条玉带系结,脚下一双青色云头履,华丽的衣着显示着他富贵的出身,更透露着他风流的气质。
见此情景,女子显然有点不知所措,粉妆玉琢似的双颊上不禁泛起一阵红晕。
这个人显然不是她的弟弟。
“你,你是什么人?”女子矜持的问道。
半晌,对面没有任何声音,男子一动不动,仍旧痴痴的站在那里。
“你,你是个雕塑吗?说话!”女子大胆的抬头看下眼前的男子。古铜色的皮肤,有些粗犷的体型,一双眼睛幽暗而深邃,浓密的眉毛高高向上扬起,他此刻正木然呆在那里,从远处看确实像一座雕塑。
天地间仍旧是一片静寂,没人说话,好像生怕任何一点声音都会打破眼前如此美好的场景。
女子似乎有所警觉,缓缓的从树下向前移步,在离男子很近的地方,一双美目冷冷的射向对方,颤声道:“谁,谁让你进来的?”
她话一出口又觉得有点不对,无形中她竟把这片梨花林当做了自己的领地。
“我,我是说……”女子刚准备补充点什么,却看到一脸木然的男子好像动了。
“美,实在是太美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男子终于开口,痴痴的感叹道。“就跟画一样!”
“你,你说什么?”女子的目光如寒冰利剪。她已经听到了他的话,看清了他的表情,却不觉得这是赞美,反而是一种轻薄。
男子终于缓过神来,做出一个“喔”的表情,慢步上前拱手施礼道:“小生申玮,潞城县人氏,无意间进入这座梨花林,见到姑娘站立树下,如天仙下凡,实在是太美了,一时情不自禁,还望姑娘见谅!
他的语速并不慢,好在声音很有磁力,让人听的至少不会很反感。他如此急不可耐的介绍自己,好像生怕遭到对方的拒绝,就没有再说话的机会了一样。
“不知姑娘是何方人士,敢问芳名?”他小心试探的问道。
“你……”女子好像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略带紧张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快走吧,我还要赶路呢!”
谁料看似无情的一句话却让男子兴奋莫名,欣然道:“是吗?姑娘可是要去潞城,我正好顺路,可以带你一程,我的车马就在村口不远。”
他说罢又觉得有点冒失,急忙补充道:“这穷山僻壤的,路上不太安全,我是看姑娘一个人,才……你放心,有单独的车给你坐。”
女子忐忑的心似乎有所松动,凭感觉,她觉得眼前的男子应该不是什么坏人,这才恭敬的敛衽施个礼道:“多谢公子好意,不必了,我弟弟他们很快就会过来,我们也有马,、、车!”
男子刚要再说些什么,不自觉向前又靠近了一点,还没站稳,林外一个青衣少年已经飞快的跑了进来,一个箭步冲到女子身边,把她挡在身后,一边气喘吁吁的朝着男子道:“你,你什么人,想干嘛,识相的快点滚开!”他说着抬起拳头,暴跳道:“敢调戏我姐姐,看我不打你!”说着就要动起手来。
“陈奉住手!”方才的蓝衣少年不知何时也进了来,急忙喝止道。他身后,一个头戴小帽、身穿浅褐色璇褶家仆模样的少年也跟着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男子身边,喘息道:“少,少爷,你怎么跑这来了,让我在村子里一个好找。”
然后看看旁边气势汹汹的青衣少年,自己也急忙挡在男子面前,叉着腰朝他呲道:“你什么人,你动我家少爷一下试试,潞城申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青衣少年一听,气又上来了,刚要放下的拳头又抬了起来。“呀哈,还有名有姓哈,老子管你生家死家,打的就是你,看你狗仗人势,欺,欺压……”他好像一时想不起来用什么词,咕噜半天才冒出一句戏文。“欺压良善,陈大爷我今天就要为民除害!”说着又要动手。
谁知刚一拳下去,拳头已经被赶上前来的蓝衣少年一把握住又顶了回去,大声斥道:“陈奉你给我住手,你太鲁莽了!”
“哥,他欺负咱姐姐!”少年表现出一副委屈的样子,看一眼旁边一脸惊愕的女子。
不待周围人说话,那个家仆模样的少年首先冷哼一声,歪着脖子道:“欺负你姐姐,你哪只眼睛看见了?我家少爷身边,喜欢他的měi nǚ,比你姐姐漂亮的多了去了,在这潞城县,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家少爷看上谁,还用欺负,多少人想嫁入我们申家,还找不到门呢!”
“你放屁!”一听这话蓝衣少年也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拽起这家仆的衣领,大声道:“你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我管你是什么东西,对我姐出言不逊,信不信我让你生家变成死家!”
“你们……好啊,人多欺负我们人少是不是,我……”那家仆模样的少年撅起嘴,红着脖子摆出一副应战的动作。
“小通你给我住嘴!”男子大声呵斥道。“都是你,乱说话,还不快给两位哥哥道歉!”
“少爷,我……”
“你什么你,乱说话!”男子一边呵斥着,一边向三人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赔笑道:“我家小童年少冲动出言不逊,我代他向各位赔礼,回去我一定严加管教。”
说着又特意看了被青衣少年挡在身后的女子一眼,露出一种含情脉脉的表情,委婉道:“让姑娘受惊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方才唐突了,既然如此我们就此别过,只要你还在潞城,我们还有缘相见,再会了。”
“谁……谁要跟你相见!”女子脸红道。“陈卿,陈奉我们走!”
说着三人已径步向林外走去。
“原来你叫陈卿,你叫陈奉!”男子嘴里嘀咕几下,马上又追了几步,大喊道:“那,姑娘可是姓陈?”
“少爷,人家已经都走远了!”小童跟上来,用一种怪责的语气道。
一声长长的叹息伴随满树的梨花散落了一地。
“风前欲劝春光住。春在城南芳草路。
未随流落水边花,且作飘零泥上絮。
镜中已觉星星误。人不负春春自负。
梦回人远许多愁,只在梨花风雨处。”
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男子愣愣的站在原地,默默吟咏着,好一阵子,才回头看一眼小童,一瞪眼道:“都怨你,说什么废话,我就是平时把你们惯坏了,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
林外,天地重归自然。
“刚才那个臭小子实在是太气人了,居然说比咱姐漂亮的人多了去了。我呸,瞎了他的眼珠子,在整个潞城县,去去去,在整个潞州,有谁敢说比咱姐漂亮,这个臭小子,气死我了!啊呀呀呀呀!”陈奉又学着戏台上的样子开始发起疯来。
“你快给我住嘴,我看你才是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女子轻斥道:“天下之大,漂亮的女子何其多,你再这样子我就生气了!”
“那她们也没我姐漂亮,我姐是天上的嫦娥下凡,那些庸脂俗粉怎么能跟你比!”陈奉做个鬼脸,看一眼旁边那个叫陈卿的蓝衣少年,撅嘴道:“是吧,哥?”
“对,陈奉说的没错,依我看啊,天上的嫦娥也未必有我姐漂亮。”陈卿笑道。
“我看你比他更贫嘴!”女子轻笑着,脸上露出如花的笑靥。
“我可没贫嘴啊,我可是听说,当年生姐姐的时候,正好是八月十五,天上的嫦娥还给咱娘托梦来着,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托完梦姐姐就生了。”陈卿笑道。
“听谁说的,听谁说的,你快跟我说说咋回事啊哥。”陈奉腆着个脸问道。
“当然是听咱娘说的,还能有谁?哈哈哈哈……”陈卿大笑道,兄弟俩一唱一和,肆无忌惮的笑着,朝村口山路上走去。
女子也被他们的话逗乐了,抬起洁白的玉手整了整鬓角散乱的头发,轻笑着,那姿态实在是美极了。
……
“小卿,我们离潞城县城还有多远?”一条崎岖的山路上,一辆破旧的驴车缓缓而行,女子端坐在车后简易的车轿内。车把式是他的两个弟弟。
“以这头犟驴的速度,到了怎么都到天黑了吧,所以我们得加紧赶路。”陈卿道。
“哦,潞城那边都安排好了?”
“放心吧姐,到了县城就是咱伯父的地界了,陈访那个臭小子应该早就做好接驾的准备了!”
“哦,那就好。好些年了,我们都是头一次去县城,县城不比村里,什么人都有,你们可不能再像刚才那样不知天高地厚了,听见没?”
“放心吧我的好姐姐,比娘还啰嗦。”陈卿笑道,“你弟弟我马上就是王府的人了,在潞州这个地界上,咱还怕谁,区区一个县城,我还不放在眼里!”
“对了……”女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你什么时候去王府报到,别给耽误了。”
“我这里没事,有伯父打好招呼了,迟几天无所谓,把你安顿好我再去啊,不然怎么放心。”
驴蹄得得,踏着春日的扬尘,一路向西缓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