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蔽日,山雨欲来。
人间某处,一条宽敞的河流被染成了血红色,河里和河边的地上到处是滚动的头颅。
河里的头颅眼看就要把江河堵塞,地上的头颅则铺满了道路,这些人头中有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饱含着无限的仇恨,有的嘴里还喘着气,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仿佛在抗议着天道的不公。河边不断有人跳下去,虽然满脸无奈恐惧却又一个个义无反顾,也有很多人则在旁边的枯树上用一条白绫将自己高高吊起,恨不能速死。
他们身后成群结队的辫子兵在追赶着,将一个个已经跑到河边,挂在树上的人拉回来,还没咽气者很快便又被套上绳索拖走,稍有反抗者当场便被乱刀砍死,城里城外到处都是哭声、惨叫声让人目不忍视,耳不忍闻。
城门口,几队兵士一边用砖石堵住城门街道不让城内的人来回奔逃,一边将一批批长发凌乱的男子押解到一处人潮汹涌的集市。
集市的几条街道和巷口到处搭着棚子,旁边竖一根旗杆,旗杆顶端一样挂满了人头,正中悬挂着一道已被鲜血染红的‘薙发令’圣旨,上写着“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旨到之日,十日内限全国自京师直隶至江南各地,剃发臣服,有谁敢不剃头,割下头颅挂在旗杆上!”
大街上到处是来回奔跑的拖着老鼠辫子的剃发匠人,见有人蓄发者,不问青红皂白,按住脑袋就剃,稍有反抗,旁边便有兵士持刀杀之。
“岂有此理,简直是畜生不如,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一声暴怒如雷霆打破了凌霄宝殿的沉寂,声音之大让正沉浸在这幅惨不忍睹的画面中众神一下子惊醒,不禁打了个寒颤。
只见阶下一人已霍然出班,怒目圆睁,脸上青筋爆裂,显得气势汹汹。众神纷纷侧目,定睛一看却是自入天庭以来一向沉默寡言,温文尔雅的治世天尊孔子。
他话音刚落,值日功曹周登闻言也顺势轰然跪倒,嘴里念叨着:“灭族啊,这是要灭我华夏之族啊”。他的灭族二字一出,恐怖之声瞬间传遍整个大殿。随之,整个凌霄宝殿很快便被愤怒和斥责声淹没了。
高高在上的玉皇大帝震惊了,一向和颜悦色,唯唯诺诺的仙卿们此刻突然就像一头头发狂的狮子一样,嘶喊着,咆哮着,大殿内外到处都充斥着怒骂声和讨伐声,不知何时又有几个仙人跪倒,以头撞地,痛哭哀嚎之声,声震九霄之外。
见此情景,二郎神紧急收目,一时之间通天彻地光环顿消,众神如梦更醒。
二郎神的天目虽然闭上了,两只眼睛中却也燃烧起了熊熊烈焰,似乎要将整个天地都化为灰烬。
“玉帝在上,臣甥请旨,提一支天兵天将降下人间,查明事情缘由,诛杀元恶,决不能使我华夏遭此大劫。”二郎神拱手奏道。
众神纷纷将目光投向玉帝,整个天地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沉默,接下来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玉帝才终于开口。
他目光扫视大殿一周,慢悠悠道:“当年自商周交替之际,三界玄学神魔顺应天命,助周伐纣,历练仙劫,我天庭方才正式运转。从那时起,诸神归位,天下自然。我处本着我道教上尊之最高法则,向来以无为之道掌管诸天三界,如今不知年月已久,料凡间有几千年矣。”
他的声音圆润浑厚,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隐隐约约却又异常清晰。有一种让一切暴戾恢复祥和的魔力,大殿上顿时静悄悄的。
只见玉帝顿了顿,问道:“值年功曹何在,可知人间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朝何代。”
值年功曹李丙出班,俯伏地上,手擎玉笏,高声奏道:“小神启奏,今日人间按我道历乃是4342年,按人间历法,应是1645年,至于何朝何代……”他犹疑一下,挠了挠后脑勺“小臣不知该如何禀报,按理应该是我华夏族统治的明朝,不过明朝真龙天子已死,北地尽失,现在是异族入关,改朝换代为清朝,但南方多地又还在明朝控制之下,所以小神,小神……”
“什么,明朝,亡了?”玉帝闻言显是一怔,慢慢起身,痴痴的愣在哪里,摇摇头,眼神中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神色。又中邪般的嘀咕了几句“不可能啊,不会的”,然后重重的跌坐回宝座上。
谁都看得出,周登的回答让他有些惊慌失措。
众神诧异的看着这位千百年来从来淡定如一座雕像般的天界至尊,隐约感觉到他神情的不同寻常,努力读取着他内心深处的秘密。
“朕,朕是说,明朝怎么会亡?”玉帝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故作镇定道。
李丙被他的这一惊一乍搞懵了。“怎么回事这到底是,自商周以来,人间朝代兴替已经很多次了,不是很正常吗?玉帝怎么单单对这个朝代感兴趣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我中华男子自成年开始便不再剃发,结发于顶,加冠而立,峨冠博带,落落大方,从商周至今已有几千年了。”
刚才还歇斯底里的孔老夫子突然哭倒在地,泣不成声道:“我著《论语》向世人言我之志,又著《孝经》向世人示我之行。几千年了,天下几经浩劫,而我中华之礼仪文化不改。今日有人却要毁我传统,废我大礼,其心何其毒也,吾心何其哀也!”孔夫子悲凉的哭泣声充斥着整个大殿。
“是啊,确是过分,人间兵祸战乱本是平常,朝代兴亡也很正常,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嘛,却怎能如此倒行逆施,逼人剃发灭祖,实在是有违天道。”托塔李天王也附和道。
“小神斗胆,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喊出灭族二字的值日功曹周登仍旧跪在地上,鼓足勇气说道。话音刚落,抬头看了一样旁边的值年功曹李丙和值月功曹黄承乙,迎上他们丢来的暗示不可的目光,周登犹疑了一下。
“准奏,起身回话!今日大朝会乃我天庭千年来之特例,天下逢此大变,朕绝不闭目塞听,众位仙卿有何事要奏,尽管说来,今日天庭无分神职高卑,神权大小,尽可畅所欲言。”玉帝霍然站起,一扫刚才的失落盘桓,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那小神就说了……”周登决定不再理会两个顶头上司的目光,慢慢的起身上前,一边在周围搜寻着什么。
只见他径直走到头戴紫金鸡冠,身穿月白地交领右衽织金云纹大袖衫,腰系白玉素面带的太白金星面前,打量着他的穿着,半晌问道:“老神仙这身穿着打扮感觉可好?”
太白金星是天庭出了名的慈祥老人,忠厚善良,虽贵为星仙而从不摆架子。这下捻着胡须,和颜悦色的道:“我老夫穿这身衣服穿了几千年了,一向感觉很好,周登你此言何意啊?”
周登伸手抬起太白金星的大袖,摇摇头,啧啧叹道:“可惜啊可惜!”边走到大殿中间,高举玉笏奏道:“启禀玉帝,小神负责人间每日通往天庭的信使往来,近日来接连收到民间百姓求告,求上天庇佑,不剃发,不易服,经我多方探听得知,下界新朝除发下剃发令外,还下了一道易服令,要求官民既已剃发,衣冠皆宜遵本朝之制,废汉服唐装,着长袍马褂。从此天下男人不许再穿大领大袖,旨到之日,天下换装,违令者斩!”
周登说的义愤填膺,每一个字都像在众神心上砸下一颗颗巨石。
说着说着他神情忽然凝肃起来,声音嘶哑道:“可怜我华夏,自上古时期至今,几千年衣冠从此尽毁。峨冠博带,华衣丽服,衣袂飘飘,风度翩翩的中华风貌很快也将成为过去,请玉帝明察!”说罢一声长叹,泪眼晶莹,以头触地不起。
在他身后,刚刚恢复平静的大殿再次沸腾了。
“请玉帝恩准臣甥调遣天兵天将下凡,勘定此乱,此必是人间出了妖孽,存心毁我华夏儿郎,二郎神终日受下界香火,当为万民排忧,此刻责无旁贷,请玉帝准了我吧!”二郎神再度请缨,单膝下跪,拱手抱拳不起。
“臣附议,如此浩劫,天庭不得不理,请玉帝责罚!托塔李天王也下跪奏道。”
“臣附议,人间虽非我天庭管辖,却受我天庭主宰,如此有违天道,我天庭必须出手。”掌握天地四方的四方神君齐声奏道。
再看旁边来自人间的马赵温关四大元帅已经是怒气腾腾,尤其是关圣帝君关云长横眉倒竖,重枣般红润的脸此刻已经变成了紫薯色,紧握青龙偃月刀的右手眼看就要控制不住刀柄。
“臣等附议!”不待玉帝回话,大殿上已经跪倒一片。
“这……”,
玉帝用袖子擦拭下额头即将滚落的汗珠,半晌,慢慢道:“诸位仙卿大多来自凡间,与人间关系密切,朕身为天地之主对人间遭此大厄亦是痛心疾首。然而……”
他蓦地拂袖而起,沉默半晌,仰天长叹道,“天道昭昭,只管日月风雷,生死轮回,自商周之后便不再干涉人间天理循环,朕……这人间朝代更迭本是正常,除非如商纣犯下对天大不敬之暴行,更何况……”玉帝的声音越来越低,低的快要只能读唇语才能听清楚了。
“何况刚才如值年功曹李丙所言,下界如今虽有蛮族入侵,名义上改朝换代,江南多地还在我华夏政权控制之中,焉知不能反败为胜,到时收复失地,废除逆行,一切还未可知。如果天庭冒然干涉,且不说有违天条,此举无异于扰乱乾坤,到时三界内神魔闻讯纷纷下界,商周之劫再现,天地重归混乱。这个罪名你当的起吗?”不知何时,天蓬元帅卞庄已出现在玉帝跟前,怒斥二郎神道。
玉帝赞许的看了一眼这位关键时刻出现的天庭统帅。二郎神则拂袖而起,把头别过去,恨的牙痒痒。
是顺其自然还是果断干涉,天庭再度陷入争论之中,大殿内到处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吵闹声。正在众神争的面红耳赤之际,一阵急促的啼声骤起,如惊雷滚滚,仔细一听,正向凌霄宝殿而来。
不一会儿,一员金甲门神慌忙进殿禀告:“启,启禀玉帝,南方天帝来了,在宫外不听劝阻,气势汹汹,已经直奔大殿而来。”
“南方天帝?哪个?太阳神炎帝还是火神祝融?”卞庄问道。
“听这啼声,应是火麒麟。”
“炎帝?他不好好守卫南天,来这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