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突兀地出现在身后, 不似平常女儿家般清亮, 略微低沉带着世家的大气, 声声缭绕般撩拨着谁的心弦。然而本以为车内无人的柳晓晓却是被吓了一跳, 听见那优雅的女声后抓着手里的红绸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般站在原地,无意识地拉扯着手里的绸带。
绸带是玫瑰盛开时的正红,银色的月光落在那少年身上,周身漂浮的光点恍若仙界才有的美景。瓷白的手与纤细的指与红绸交缠, 一清冷一热烈的颜色,让人直觉得那红绸把这双手腕系在床柱上任人亲吻, 留下一个又一个无法消退的痕迹才好。
容姿绰约的女子一袭嫁衣如火,眼上不知是因着阴影还是毛笔勾勒出的凤梢,眸光流转间尽是妩媚。带着暗色的目光落于那泼墨瀑布般的发上,她缓缓拉下盖头拿在手上, 于是那坠着流苏的金色的凤冠便完全展露在月光下, 少年的发丝泛着好看的光泽, 是与自己身上佩戴的金饰截然不同的光。
她看着那背对着自己的少年,想着他若穿着自己这身嫁衣应当会很美才对。
这厢的柳晓晓却不晓得身后女子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想着自己恶作剧被当场抓住了,还是被美人姐姐抓了包。柳晓晓脸皮儿薄, 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闹了个大红脸。
骝燕公主虽看不见他面上的表情, 却也能从那逐渐染成殷红色的, 若朱砂般鲜艳欲滴的耳廓略略猜想出一二。
啊呀, 怎的这样可爱。
她这样想, 便笑出了声,这次没有马车旁站的婆子管教,那笑声未停,直直笑了个开怀。柳晓晓听着背后传来的笑声把头都要埋进胸口了,心里却没有丁点被笑话了的不满。若是其他人这样笑话他,这小东西指不定想着怎么报复回去呢,可对着美人来,带着对美人才有的绅士精神,他是一点儿都**气。
他只觉那大漠悠扬驼铃都比不上这笑声一二。
等到骝燕公主的笑声小了下去,柳晓晓这才想起自己手上还拿着人家的红绸呢,结结巴巴地小声说道:“我……我这就给你重新挂回去……”
“你若喜欢便留着罢。”公主的声音似乎忍着笑,想也知道是因为刚刚那句[我也要冲冲喜气]。
柳晓晓也是因为闲着无聊才爬上车辕把那红绸扯了,此刻听人这样讲,挂回去也不是不挂也不是。红着脸纠结了几秒钟,这才决定还是挂回去吧。
然而刚转身,低着的头视线便落在那长长的、拖曳在地面的火红色的裙摆上,那红色比手上的红绸颜色还要深些,像是沾染上谁的血液又干涸般的深色。
那骝燕公主不知什么时候出了马车,然而明明是这样近的距离,柳晓晓却未察觉到一点儿声响。把这归结于自己刚刚太慌张没有注意到,又想起下午时护卫说的“即将出嫁的女子不能让其他男人看见”,柳晓晓赶紧把头转回去。
女子看着他慌慌张张又转过头,略微不解,“你怎的了?”
柳晓晓脸上仍旧有些未散去的红晕,摇摇脑袋,“我不能看你的,你要出嫁了。”说到这儿,柳晓晓又想起她要嫁的是谁,有些不舍,声音也低了下去。
“管那么多规矩做甚?看了便看了,还能少块儿肉不成?”骝燕公主如此说道,语气豪爽,对这些规矩不屑一顾的模样。
柳晓晓自然是对这些规矩不在意的,但他怕她在意,便不敢回头,此刻听她这样说,不由对她生出些敬佩来。一个古时的女子竟有如此气魄,柳晓晓对她只觉像是更喜欢了些,不单单只是喜欢那倾国倾城的容貌了,更喜欢这特别的性格来。
于是他也不再顾及,转过身,一双清澈的眼看着站于对面的女子。
若说风花雪月这边塞占了三样,风、雪与月,那么眼前的人便是第四种绝色。填补了那惊鸿一瞥的空白,比想象中更加昳丽。
“你——”红色的绸带缓缓飘落在地。
一袭嫁衣的人看着面前少年水色的眸中出现了某种短暂的空白,唇边笑意扩大,接住少年缓缓倒下的身子。明明看上去纤弱得宛如杨柳般的女子把人抱在怀中竟是毫不费力,欣长的身量与怀中人对比,还要高上那么一些。
“真好骗。”他说,笑盈盈的模样。
“找!给我找!”
凌乱的马蹄声打破夜的寂静,无数火把照亮了关内的每一处角落,蹄铁在火光下闪过一缕寒芒。
在把那娇气的小东西可能会去的地方转了一圈儿都没有找到人后,楚离终于意识到不对,然而夜已深,城门是紧闭的,又能跑到哪儿去呢?楚离怕到整个手都是抖的,只能用力攥紧手中的缰绳才能遮掩住那颤抖来。
整个关内的兵都举着火把,挨个房间挨个房间找人,楚离一身玄色劲装坐于马上,神情莫测。他看着那一束束火把移动,跳跃的火光落入那仿佛结了霜的眸底,化不开那坚冰。
正值午夜,仿佛无数魁魅魍魉进了心底,只剩下曾经想做却未做出的只该隐藏在黑暗处的想法。浓郁的夜色仿佛化不开的墨迹般,苍狼般的眸也沾染了这颜色,化不开。
关内都是楚离的兵,很快便把整个城搜了一遍,却未能得到楚离想要的dá àn。这城门入夜时是关闭的,没有人可以出去,想着这小东西肯定还在关内,所以楚离才迟迟没有发作。
“将军,除了骝燕公主的马车队,都搜过了。”
楚离神情冷漠,拉扯着缰绳让马往那方走,“为何不搜马车?”
他们自然是不敢搜的,等着楚离发话,毕竟是皇家的人,动与不动还是楚离说了算。楚离自然是不管那马车里坐着的是谁,他的地盘,现在他的大宝贝不见了,就是马车里坐着皇帝都得给他下来。
送亲的人早就被从帐篷里赶了出来,现在在一辆辆马车旁站着,看着那一个个满身煞气的人进了帐篷搜。他们不知楚离在找什么,只是一抬头,看见那在明灭的火光中若战神般俊美无情的男人来,那要问的话便再不敢问出口了。
帐篷里并没有找到人,楚离目光转向那些马车。身旁的副将会意,赶忙带着人下去搜,祈祷着柳晓晓在里面,生怕将军发疯。
记得以前有一次柳晓晓偷偷骑着骆驼去绿洲里玩儿,想着太阳快落山了就回去,却未想躺在骆驼身上睡着了。正巧那天在飞沙关外抓到一队若羌探子,楚离带兵回关,没在屋里看见平日里懒洋洋的大宝贝,又听城门口的士兵说早上柳晓晓拿着将军令骑着骆驼出去了。
太阳落山都未等到人回来,楚离心凉了一半,红着眼睛提着枪去了安置俘虏的地方。若羌的探子跪成一排,银枪锋利的枪尖指着第一个人的脖子。
“说,晓晓在哪儿!”紧紧盯着人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声音嗜血,宛若地狱来的修罗般。
那人惊恐地摇头,楚离根本没有耐心听他接着要说些什么,手起枪落一道劲风与血光,那人的头颅便在地上滚出好远,没了头的身子晃了晃才倒在地上,血如泉涌。
不光是楚离手底下的人吓得不轻,旁边的若羌人更是吓得连叫声都堵在嗓子里。
“你说!”枪尖移到第二个人脖子上,楚离喘着粗气,紧紧抓着枪的手青筋暴出。
这场单方面的屠戮直到柳晓晓骑着骆驼慢悠悠地回来为止,楚离站在已染成深红色的地面中央,满身血污,望见远远呆愣地看着自己的少年,浑身哆嗦,怕那娇气包被吓着,讨厌起自己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重复着说,眨了眨酸涩的眼,一滴泪落下来,和着脸上的血,像是血泪般。
从那时起楚离就明白,这娇弱地一手就能掐死的小东西就是他的绳索,桎梏着他,让他像个正常人一样,把他从仇恨的泥潭里拉住。
若没了柳晓晓,楚离会发疯。
随着除骝燕公主乘坐的最后一辆马车被搜完后,仍旧是没有瞧见那心心念念的人的楚离翻身下马,气息有些不稳,朝着那只挂着一条红绸的马车走去。
马车旁的婆子抖着声音阻拦道:“将、将军……”然而话还未说完,被那双泛着红光的眼睛看过来,便踉跄后退几步,被吓破了胆。
楚离站到马车前,刚刚还令人胆寒的神情一变,面上柔情似水似乎刚刚那周身尽是嗜血气息的人不是他般。这般转变,饶是跟了他许久的副将也禁不住有些毛骨悚然。
他开口,带着些沙哑的嗓音是这男人能做出的最温柔的姿态,生怕吓着那娇气包般,“晓晓乖,我们回家睡觉了,明天我让那厨子再给你做些绿豆糕好不好?”
这副模样,要说他是笃定人在马车里,不如说他害怕马车里并未有那小娇气包。他就站在马车前,也不去伸手拉帘子,就等着那漂亮的小东西自己从里边走出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