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说话声音不是别人,正是朱温,听他语音严肃,显是十分重视。凌霄躲在树林中,偷眼向外看去,只见十几匹马从官道疾驰而过,甚是匆忙,更无瑕向道路两旁看去。凌霄见众人离去,与杜秋蓉对眼一望,均想:定是寻咱们二人了。杜秋蓉道:“大哥,咱们现下去哪?”凌霄道:“咱们跟在后头,他只道咱们在前头,一昧追去,可不知咱们跟着他们几个。”杜秋蓉喜道:“是了,这主意好。”忽又听得马蹄声响,凌霄打个掩声手势,向外望去,只见丁阎王等人尾随而去。待众人去的远了,杜秋蓉道:“丁阎王当真诡诈,悄摸跟在朱温后头。”凌霄道:“咱们也走!”
黑夜之中,二人悠悠前行,凌霄一阵爱意袭上心间,轻轻搂住杜秋蓉道:“蓉儿,咱们这番有个名目。”杜秋蓉道:“有什么名目?”凌霄笑道:“咱们这叫蟑螂捕蝉,黄雀在后!”杜秋蓉噗嗤一笑,说道:“咱们这叫黄雀捕螳螂,蝉再后!”凌霄哈哈笑了几声。
向前行了约摸十几里地,只见前方岔路口有间酒铺,虽是夜深,仍亮着灯,凌霄道:“我料朱温等人必会留人在此等候,咱们向店小二打听一番,还是饶道走的好。”杜秋蓉轻声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二人歇了马,进了客栈,只见盐帮衣着几人坐在一桌喝酒,却不见朱温人影。那几人见一对青年男女进了店,脸色一变,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凌霄走至跟前道:“在下凌霄,众位兄弟可是盐帮的么?”众人不知他是何来历,其中一年纪稍长的道:“原来是凌兄弟,恕在下孤陋寡闻,江湖上不曾听过你的名号。”凌霄嘿嘿一笑,心想:“这人倒是诚恳。”便道:“在下默默无名之辈,你自然没听说过了,只不过在下与贵帮黄少帮主义结金兰。”那人笑道:“是么?攀亲带故的当真不少?”凌霄嘿嘿两声,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贵帮朱堂主朝哪边去了?”那人听他一问,吃了一惊,心道:“朱堂主夜间行事,所知之人均是心腹,消息不曾走漏,他又如何知道的?”当即便道:“凌兄弟识得朱堂主?”凌霄笑道:“自是识得。”随即便将朱温样貌说了一番,又道:“我黄大哥不日便去幽州,邀我同去,说是有要紧之事,我来至此间本邀朱老弟同去,谁知他却先走了一步。这位大哥,朱堂主朝哪边走了,可否告知?若是误了你们少帮主的大事,到时候,嘿嘿……”那人忙道:“朱堂主朝这条路去了?朱堂主的朋友也跟着去了。”说着便以手指了指。那人本不欲相告,但听凌霄说的真切,倒似当真有急事,他平日无事,常与帮中兄弟谈论,素知少帮主脾性,若是当真误了少帮主的好事,发了脾气,那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当下便一五一十的说了。
凌霄道:“好说,好说,多谢啦!”衣袖一挥,已一一点了众人穴道。二人出了客栈,各乘一匹马,朝另一条路而去,杜秋蓉问道:“大哥,你为何不先制住盐帮等人再问,却大费周折先骗了他们?”凌霄道:“盐帮素来刑罚严明,咱们若是硬逼,他们必定抵死不说。”随即又一顿道:“蓉儿,你要知道,江湖之人硬气的紧,若是强逼,反而触动他刚烈性子。”杜秋蓉道:“你既已报了姓名,不怕黄大哥与你为难么?”凌霄道:“我报了姓名,是让他知道,我已夺了宝剑,若是他当真明白我的用心,以后便不再想着法子夺三弟宝剑了。”二人一路相聊,约至天亮时已到了邯郸城,遂进了一家客栈,住店歇息。
次日约申时三刻时分,凌霄方睡醒,心内惦挂杜秋蓉,到她屋子口,敲了两下,又叫了几声,见无人应答,贴耳至门窗,凝神倾听,听得杜秋蓉呼吸之声,想是熟睡之中,遂转身下楼,来至前厅,招呼店小二准备些饭菜,另外打五斤好酒,那店小二见他衣着破旧,正值此时已没了客人,早已该当休息,不耐烦道:“客官要些什么酒菜?小店有永年县的驴肉灌大肠,广府的酥鱼,全驴宴。涉县的柿饼,花椒芽菜,小米捞饭,黑窝窝,琥珀桃仁,柴胡鸡,大扣碗,野猪席,鲟鱼宴,胡牛肉。武安的粉面疙瘩,驴肉卷饼,豆皮栓菜,焖面,拽面。磁县的瓦煲鸡汤。魏县大锅菜。大名油油馓子,酥火烧,羊汤,羊杂。”只听得凌霄一愣,道:“我二人可吃不了这么多,便要个驴肉灌大肠,广府酥鱼,再切十斤熟牛肉罢,有什么好酒么?”随即又道:“为何只有羊杂,没有羊肉?”那店小二一一记了,好没好气的笑道:“咱们寻常百姓哪里吃得起羊肉了,些许羊杂还是从邯郸城刺史府冯大人府上,朱管家处买来的。”凌霄道:“那就再来两碗羊汤,酒呢,有有什么好酒了?”凌霄于菜之道素来没得褒贬,却嗜酒如命,想起喝酒,便已口齿生津,连问了店小二数次有什么酒。
店小二将笔尖在嘴里嗦了两下,边写边念道:“羊汤两碗。”写罢,盯着凌霄道:“小店中的酒嘛,便分三六九等啦!客官只要上等还是中等,还是下等呢?”语气颇有轻蔑之气。凌霄心道他定是看自己衣着破旧,一身乡人打扮,更兼说话口音不同,便看不起自己,他也不在意些,笑道:“那自然是上等的好酒啦!”店小二嘿了一声,道:“上等的酒有绍兴状元红、武汉女儿红、衡水老白干、山西三锅头、自也有本店老板娘亲酿的头曲醉三年,每两半吊子钱,客官喝得起么?”凌霄听他说道酒名,便已咽了几口唾液,哪里听他后面那句讥讽之语,只待他说完,忙道:“那便各样先来一斤,你吩咐厨子快些做饭,我现下早已饿的紧了?”店小二瞪大眼睛,倒是吃了一惊,心道:“常人一斤便已倒地不起,吐得哪里都是,这小子每样一斤,莫非吃白食么?”随即心下暗笑:“嘿嘿,你小子吃白食也不打听个地儿,今日你若敢白食,非将你腿打折不可!”忙笑道:“好嘞,小的这便吩咐厨子快些。”凌霄道:“若是饭菜齐了,就上这张桌子上罢,我先回房,呆会好了,你快些来喊我。”说罢,便离座上楼。那店小二似无奈至极一般,道:“是,是。”待凌霄过后,站起身子,不禁暗骂一通。
凌霄回至杜秋蓉门前,又敲几下门,见仍无人应答,便轻轻推门而入,只见杜秋蓉兀自熟睡不醒,便坐在她睡榻之侧椅上,打坐运功,约摸半个时辰,凌霄睁开眼来,只见杜秋蓉倚在榻边,凝目相望,也不知她何时醒了,微微一笑,道:“醒了?还困么?”杜秋蓉轻轻点了点头,仍是一副未睡醒模样,道:“你方才进屋之时,我隐约察觉有人,只是困意连连,犯些癔症,不想醒来。”凌霄笑道:“现下已至酉时,日头西斜,也没那般毒辣,我吩咐店小二备了酒菜,咱们吃些,趁着天气凉爽,咱们早些赶路。”杜秋蓉只觉大觉初醒,浑身乏力,不想动弹,闭目又赖了一会儿,凌霄在旁看着,过了许久,杜秋蓉伸个懒腰,道:“大哥,我去洗漱一番,你再稍等会儿!”凌霄道:“嗯,快去罢!”约摸过了盏茶功夫,杜秋蓉梳妆已毕,二人这才下楼。将走至客栈hòu mén厅口,听得一男子道:“小二,这桌上的酒是什么酒了?我闻着酒香扑鼻,快,依着这桌上之酒,与我各样来一斤。”凌霄与杜秋蓉双目一对,莞尔一笑,均道:“是薛公子到了。”那店小二神态谦恭,点头哈腰,笑道:“公子爷真有眼光,这桌上的酒均是本店镇店好酒,小的这就给您上酒。”凌霄低声道:“这店小二,当真狗眼看人低,方才我要酒之时,他态度极其恶劣,简直是鼻孔看我,丝毫没个生意人的模样。”杜秋蓉笑道:“大哥,我早说让你换身行头,你穿些乡人衣衫,常人定当看你不起了。”凌霄尴尬一笑,道:“蓉儿,你不是常说‘莫言贫贱即可欺,人生富贵什么什么来着?’”杜秋蓉笑道:“人生富贵自有时。走罢,咱们会会薛公子去,他当真是阴魂不散,咱们走到哪,便追到哪。怎么表哥没跟他一起了?”
二人进了厅中,见薛慕白坐在桌上等酒菜,凌霄笑道:“薛公子,咱们又见面了。”薛慕白听得声音,心下大喜,转身笑道:“凌兄,你昨夜怎地将我丢下,不告而别,便即走了,小弟找的好不辛苦。”杜秋蓉道:“咦,薛公子,我不是与你留有书信么,怎地反说我大哥不告而别呢?”薛慕白脸色一红,道:“书信倒是留了,在下一看,可与我没丝毫关系,尽是让我转告林公子,已寻着什么剑下落,让杜伯父等人回洛阳。”原来昨夜杜秋蓉书信写的是,求薛慕白转告林剑英,就说疾风宝剑已在凌霄之手,自己却不愿见他,又道,既已寻着宝剑,便先让父亲等人先回去,最后才道起二人与薛慕白分别之事。杜秋蓉知薛慕白表面虽是放荡不羁,内心之处,却是侠义心肠,对那疾风宝剑毫无避讳,便已实情相告。杜秋蓉听他慢慢叙来,道:“信上最后不是写了么,我二人办些私事,不便与你同行么,再说,你先前与我表哥有约,一道去幽州府,怎地单你一人?”
薛慕白道:“我将此事与林公子说了,令尊甚是生气,骂你成日里不归家,尽在江湖之中惹事生非。”杜秋蓉道:“我哪里惹事生非了?我爹总是这般说我。”眉头一皱,便似恼怒至极。薛慕白道:“江湖之中,龙蛇混杂,令尊是担心你。”杜秋蓉道:“我大哥武功高强,天下第一,我爹不用担心。”薛慕白见她说话一脸神气,夸赞凌霄武功了得。
凌霄笑道:“蓉儿,莫乱说话,江湖之中高手甚多,又有何人敢称天下第一了?”杜秋蓉道:“怎没有了?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就是说武林中人,均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么?”凌霄笑道:“哪有此事了。”正说话间,那店小二端上了酒,见凌霄等人说话,笑道:“原来你们二人认识呀!”凌霄道:“小二哥,我的酒菜备齐了么?”店小二指向靠窗那桌道:“早已给客官备下了,适才忙了会,未来得及知会你。”凌霄笑道:“不碍事,不碍事。薛兄,咱们移至一桌罢。”薛慕白道:“如此甚好!”转头对店小二道:“两桌并为一桌,算在我账上。”凌霄道:“哎,薛公子客气了,算在我账上便妥。”薛慕白道:“凌兄,今日你若是抢着会钞,便是看不起兄弟啦!”凌霄见执拗不过,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那店小二心道:“你这富家公子哥,今日倒教这穷小子宰你一顿啦!”便退至一边,坐着歇息。
凌霄各倒一碗衡水老白干,道:“薛兄,咱们当真有缘,兄弟先干为敬。”说罢,便一饮而尽,道:“好酒!果然是地道老白干味。”薛慕白与他喝酒数次,知他酒量甚豪,跟着一饮,喝罢以衣袖擦一下嘴道:“果然是好酒。”凌霄笑道:“咱们再饮碗绍兴状元红,常言道:天下名酒,莫过南北,南为绍酒,北为汾酒。那日在下进京赶考,不曾喝那状元红,以至名落孙山。”说着便各斟了一大碗,薛慕白本就好酒,素来轻狂,今早醒来,见桌上留有书信,知杜秋蓉昨夜便已离去,不免心中失落,出了客栈,正巧遇见林剑英等人,便将信中所说相告与林剑英等人。牵了驴子,悠悠向北前行,只盼仍能寻着杜秋蓉踪迹,果然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不想今日在此见着,心道:“方才还正犹豫,去哪家店铺的好,原来,冥冥中已有定数。”这时不免心中欢喜,酒气更豪,与凌霄对酒畅饮,喝了约有十余斤,便已有些微醺。
这时五六人,身袭黑衣,携带兵刃,皆为江湖中人打扮,进入店内,其中一女子道:“店小二,快些做五碗牛肉面。”那店小二见众人均携带兵刃,知是武林中人,不敢怠慢,心道:“你明明是六人,却要五碗面,真是穷鬼。”当下忙道:“好嘞,五碗牛肉面,立刻便好。”凌霄眼光向那六人看去,只见四男二女,其中一人便是流星李,心想:“消愁门的怎么到了邯郸城,莫非受崔家公子雇佣,追杀我等前来么?素闻消愁门拿人钱财,专做shā shǒu之事,怎地六人只吃五碗面了?”瞧他几人神色甚是匆忙,又不似受人所托,倒像是急着赶路。虽是心存疑虑,不敢多看他六人,与薛慕白只顾喝酒,杜秋蓉道:“大哥,你听!锣鼓之声,想必幽州刺史府的人马,现下才到了邯郸。”
凌霄凝神倾听了片刻,道:“不错,此时天气凉爽,中午时分不能赶路,想必便是这时至夜间赶路罢。”杜秋蓉道:“那咱们何时动身?”凌霄道:“我现下不想去了。”杜秋蓉道:“怎么不想去了?你放心得下么?”凌霄沉吟不语,似有话说,却又似无话可说,此时店小二已端上五碗面至流星李等桌前,几人相互偷偷看了几眼,眼见均是江湖中人,互不相识,也未答话。
流星李低声道:“咱们快些吃,待至总堂,想那妖女也奈何不得咱们了!”几人纷纷点头。凌霄及杜秋蓉对望一眼,均想:“瞧着这几人倒是躲一场祸事了。”又过了片刻,忽听街外铃声大作,似马颈之上栓的铜铃一般,只是那铃声清脆悦耳,流星李等人均是一惊,听在耳中却如丧门钟一般,面也顾不得吃了,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道:“小二哥,此处可有hòu mén么?”那店小二见了银子,不免心喜,忙道:“有,有,客官就随我来罢!”众人跟着店小二朝后院方向而去。凌霄等人均是诧异,为何他几人听见铃声,如此忌惮,先前听那几人说什么‘小妖女’,可是什么人追杀他们了?
正自思索间,那铃声更似近了,停至客栈之前,凌霄等人好奇,向外看去,只见一个少女,一袭青色轻罗衣衫,手持长剑,模样倒似比杜秋蓉还小着些,约摸十七八岁,皓齿明眸,楚楚动人,瞧她面色娇红,显是被日头晒的,却也没能遮掩她闭月羞花之貌。那女子进入店内,道:“小二!”只一出声,如黄莺出谷,婉转悠扬,一口呢喃软语,酥软人心。那店小二刚从后院回来,忙道:“姑娘,住店还是打尖?”那女子道:“我既不打尖,也不住店,只是向你打听几个人。”店小二见她容颜娇美,又是外地口音,笑道:“姑娘是打听什么人了?本地的富家公子么?”那女子秀眉微蹙,道:“你胡说些什么?我问你,可有四男二女,一袭黑衣,都带着兵器,在贵店打尖住店么?”那店小二收了流星李的银子,被流星李交代了一番,若是有人问起,便说从未见过他六人。当下便道:“小的没见过姑娘你说的那几人。”那姑娘道:“是么?”店小二被她盯着,倒似有些羞臊,忙道:“是,不知道姑娘要不要吃些什么?”
那姑娘向凌霄那桌看了几眼,见两个男的喝酒,聊天,一个美貌女子坐在边上,托着腮帮,听他二人说话。朝隔壁桌上坐下,道:“小二哥,此间有米饭么?”那小儿忙道:“米早已卖完了,姑娘若是要吃,小的吩咐蒸些。”那姑娘不耐烦道:“不用了,你们店里都有什么上得快的饭么?”店小二道:“本店的牛肉面快些。”那姑娘道:“那就来碗牛肉面罢。”那店小二忙道:“好嘞!”扯开嗓子唱道:“牛肉面一碗。”那姑娘见他模样滑稽,噗嗤笑了一声,向旁边看去,只见那桌上留有五只碗,便道:“小二哥,那桌上的客人吃的什么?”店小二道:“吃的牛肉面。”那姑娘起身看去,只见碗中面食均有半碗,便道:“小二,你们店中的牛肉面很难吃么?”店小二笑道:“不是小的吹牛,咱们店里的牛肉面,味道鲜美,牛肉鲜嫩,汤汁更是以牛骨熬制,若是小店的牛肉面不好吃,可着邯郸城,便没哪家比得上啦!”那姑娘听他吹了牛,似有不信,便道:“那为何这桌上的客人,都没吃完,可不是嫌弃你店中面食难吃么?”那店小二道:“不是,小店中的面当真好吃!”
那姑娘道:“我才不信,方才那牛肉面我不要了,你再与我换碗别的面罢。”此时已有店伴将面端了上来,那店小二笑道:“姑娘,你看这面都做好了,还怎么换?”那姑娘道:“我又没吃,怎地不能换了?”店小二笑道:“姑娘,这做好的面,你若是不要了,那不可惜了么?”那姑娘道:“我又没吃,怎地可惜了?你快端回去,再换些别的,我看这桌上的客人吃的那鱼不错,你也与我来一份罢。”那店小二道:“这倒也行,只是这牛肉面的钱,得算在你账上!”那姑娘笑道:“凭么算我的,我又没吃一口面,喝一口汤。”那店小二见她胡搅蛮缠,赔笑道:“你虽没吃,这面却是你点的,钱自然算在姑娘头上了。”凌霄等人此时早已酒足饭饱,本欲离去,见这姑娘为难这店小二,左右无事,便看会热闹。
那姑娘眉毛一挑,语音稍气,道:“面是我点的不错,只是你这面做的忒也难吃,本姑娘既没吃,也没尝,为何算在我的了?”店小二见她兀自不讲理,一口外地口音,欺她岁数小,怒道:“今个你即便是不吃,也算做你的,若不然全天下客人都如你这般,小店这买卖还如何做得?”那姑娘道:“那我什么都不要了,那鱼也不要了。”说着便转身欲出店。店小二见她要走,忙伸手拦住,拉扯她衣服,喝道:“你这小娘们,这就想走么?今日就是走,也要付了钱。”那姑娘嗔道:“你撒手,再不撒手,我便拿剑在你身上刺几个窟窿了?”那店小二道:“你倒是捅我一下试试?”那姑娘用力扯了几下,见店小二拉着衣服甚紧,急道:“你快松手,我赔你面钱便是啦!”那店小二这才撒手,那姑娘一见他撒手,疾步向门外跑去,店小二见了忙抢在她前头,骂道:“嘿,你这小娘们,吃不起饭便别吃,无端由得,戏弄老子么?”杜秋蓉听他满口脏话,再也看不下去,喝道:“喂,你这店小二,这位mèi mèi的钱,算我账上了。你放她走罢。”那姑娘扭头莞尔一笑,道:“谢谢姐姐啦,姐姐你真美!”杜秋蓉听她夸赞,心下甚喜,笑道:“mèi mèi你也美的很呢,要不就坐在一桌,你想吃什么,尽管点来便是,我帮你会钞。”那姑娘朝店小二做个鬼脸,转身来至凌霄等人桌前,朝那店小二道:“你这牛肉面当真难吃,怪不得那桌上六人吃不完便走呢。”
自店伴端面出来,那青衣姑娘连尝都没尝一口,兀自说她面做的难吃,那店小二早已怒得不堪,又听她如此一说,心下火气,道:“方才那六人是有要……?”说了一半,心道:“方才离去之时,那老者向我道起,若是有人打听,便说是五人!”忙住了口,转身欲回。那姑娘听他说得真切,忙道:“慢着,小二,你方才说那桌上是六人么?”店小二转身笑道:“姑娘听错了,这明明是五碗面,哪里有六人吃了?”凌霄等人此时才醒悟,原来这女子心思细腻,早已瞧出端倪,方才只是做些戏罢了,不禁暗赞,这女子心思精巧。
那姑娘道:“你方才说的便是六人,我问你,他六人到何处去了?”那店小二道:“这桌上是五位客官,哪有六人吃五碗面的道理?”那姑娘见他死活不肯说出实情,冷笑道:“小二,这位姐姐也在场,你若是当真骗姑娘了,姑娘便要将你舌头砍了。”话音刚落,只见青光一闪,旁边凳子已分了两半,显是她一剑削断。杜秋蓉不禁暗赞一声,原道她年纪轻轻,即便是会些功夫,也如自己这般,岂知她出手如此之快,自己却没看清她拔剑。那店小二只一愣,见那凳子已断了两截,又见她还剑入鞘,不免吃了一惊,心想,方才我拉扯她衣服,她说要刺我几个窟窿,我只道一个小姑娘有什么怕的,原来她……
只听那姑娘喝道:“喂,你愣什么呢?姑娘问你,那六人去哪了?”那店小二此时早已吓得说不话来,听她问话,忙道:“小的……小的让他几个……从hòu mén走了。”那姑娘向后院追去,片刻又回来,问道:“hòu mén能到哪里?”那店小二道:“hòu mén向北有个岔口,向东是闹市,向西是紫金山方向。”那姑娘听她说完,便出门上了马,将马缰稍抖,转了马身,朝店内道:“姐姐,我有些急事先告辞了,若是有缘,下次我请你吃饭,我复姓皇甫,叫静雪,姐姐你呢?”杜秋蓉忙起身至店门处,笑道:“我姓杜,叫秋蓉。”那姑娘道:“秋蓉姐姐,你这几日还会在此地么?若是还在,我办完事情,便来找你。”杜秋蓉道:“我今夜便要去幽州啦。”皇甫静雪“嗯”了一声,道:“好,若是有缘,咱们还会遇见,我先告辞啦!”说罢,双腿猛夹马腹,扯着马缰道:“架!”铃声响起。杜秋蓉喊道:“路上小心些!”皇甫静雪手向后摆了几摆,已去得远了,清脆铜铃之声,也渐渐远了。
杜秋蓉回至店内,凌霄笑道:“趁此时不热,咱们也早些走罢?”杜秋蓉道:“好,我去屋中收拾一番!”转身至后院楼上。薛慕白道:“凌兄,你要去幽州么?若是不嫌在下碍眼,我与你一并去好么?”凌霄知他两月来一路至此,虽是游山玩水,实为寻杜秋蓉下落,又不忍拂他,只得道:“薛兄若是要同去也好,路上相互有个照应!”薛慕白不禁搓掌喜道:“如此甚好!”待杜秋蓉收拾妥毕,三人会了钞,出了店门,骑了马,薛慕白骑了驴子,三人向北而去。
他三人本就无事,走得慢些,每日清晨赶路,中午时天气燥热,歇息至日头西斜,便再行些路程,约走了五六日,一路遇到的尽是面饥瘦的农夫,或是伸手乞讨的孩童,道路边上也见了不少饿死的死尸,有的口中塞满了青草,显是饿的实在不行,只得吃些青草,饱填肚皮,终究还是饿死,三人沿路扔些铜板与路边孩童,心里不住暗暗叹息。这一日天色已黑,到了巨鹿县境,只见道路两旁均是衣着褴褛的农夫,有的孩童约五六岁,有的尚在襁褓之中,饿的哇哇大哭,那母亲搂开胸脯,喂孩子吃奶,却哪里有奶水出来,孩子仍是哭个不停。凌霄及杜秋蓉见了不忍,杜秋蓉越瞧越是可怜,道:“大哥,你拿些银子救济,救济罢。”凌霄遂将腰间几锭金子摸出,取了一锭,送了那抱娃的女子,那女子不住磕头道谢,凌霄将她扶起,便上马而去。三人向前行了约有百米,便听得后面声音吵杂,转头看时,只见那群农夫正自抢夺那金子,那抱娃的女子倒在一边,孩子扔在一边地上,哭个不停。凌霄打马而回,众饥民见他回来,知他身上有钱,便将他围住,有几人道:“快将你身上金子拿出来!”
凌霄惊道:“我为何便要拿出来了?”几人道:“你为何不拿出来,我们饭也没得吃了,你有钱便救济救济。”“对呀,你身上有银子便再拿些出来。”“就是,你要是不拿出来,今个你就别想走了!”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便是伸手要钱!
凌霄听得饥民无理,早已下马将那孩童抱起,扶起那女子,轻道:“你抱了孩子随我进城罢。”众人见了忙拦住他道:“不要走,留了银子再走!”此时两个孩童,拦在众人之前,道:“各位叔伯,银子是人家自己的,人家爱给就给,咱们这般逼着要,那与强盗有什么不同了。”众人骂道:“小屁孩子,老子们快饿死啦,不做强盗又做什么了?”说着便一把将那两个孩童推倒,此时早已有两人去牵凌霄的马,凌霄身子一转,倏忽而至,一手提了一个,向外抛出,只听“啊”的两声,那两人从空中轻飘飘落在地下,原来凌霄使力抛出之时,力道拿捏甚准,又都是些阴柔之力,以至那二人只是摔了一跤,并无大碍。众人见他如此神力,吓得不轻,又见他腰悬长剑,知他是个练家子,均不敢动手拉扯他。
此时人群中有人道:“咱们大伙一起,把他摁在地上,夺了他的金子。”众人均道好,只是却无一人敢上前。凌霄心知今日不漏两手,这些饥民不放他走,身子倏忽间拔地而起,只一瞬间便到了远处,众人还未缓过神来,凌霄又回到当处,黑夜之中,身形快如鬼魅,众饥民内有几人喊道:“鬼啊,鬼啊!”四处逃去,一哄而散!
那抱娃女子只道有鬼,吓得哆嗦,凌霄道:“没事啦,你随我进城罢,我给你一锭金子,你好好抚养孩子!”那妇人忙点头称谢。凌霄见那两个孩童年纪虽小,倒也未泯善心,便摸着一个孩童头道:“你两个叫什么名字呀?你爹娘呢?”那两个小孩大哭道:“我爹娘早已死了,我姓佟,叫大狗,他是我弟弟,叫二狗!”凌霄忙道:“好啦,你别哭啦,你们两个要是没地方去,便跟我一同去玩罢!”两个孩童相互看了几眼,点了点头,道:“我们随你去,你千万别把俺卖到财主家做奴才,那真是生不如死,成日成夜干活!”凌霄笑道:“不会的,咱们就走罢!”
这才牵马前行,杜秋蓉早已到了跟前,笑道:“大哥,你让那位大嫂乘了你的马罢!”那妇人忙道:“我不会骑马,还是走着去罢。”薛慕白道:“凌大哥,你一路之上没少救济饥民,能救济完么?你做些好事,却险些酿成大祸!”凌霄道:“是了,我万没料到饥民如此不讲道理!”薛慕白道:“不是不讲道理,现下哪里的人均是如此,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送这位大嫂一锭金子,这一锭金子可买十几石粮食啦,他们自然要欺负这孤儿寡母啦!”凌霄道:“是了,薛兄所言极是!”薛慕白道:“早些年,黄河岸上做些水鬼勾当,你们看我不起,其实,非咱们所愿,那乘船大户,甚是无理,就是些乡人农夫也是如此,将船夫辱骂,咱们将他拖入水里,他那时可怜的模样,唉,人呐,又如何说的透了。”
众人边说边走,不大一会,入了城内,城中却无繁华景象,萧条的紧,寻至一家客栈,要了五间客房,凌霄道:“大狗,二狗,你们两个拿这两锭金子换些零钱罢,再帮这位大嫂买些衣服去罢!”两个孩童拿了金子上街去了。凌霄吩咐店家备了酒菜,约有一炷香时刻,仍不见那两个孩童归来,心想:“定是拿了钱跑了!”谁知听得外面吵闹,只听大狗道:“我的金子不是偷的!”一汉子道:“不是偷的,那你是从哪里弄的?”二狗道:“这是一位好心人送的,让我二人去换零银。”原来大狗、二狗拿了金子去兑换零银,却教此地一个dì pǐ瞧见了,跟着进去,见两个孩童拿着两锭金子,不禁起疑,他在此地本是无人敢惹的liú máng,便诬陷是两个孩童偷了他的金子,大狗、二狗见事情不妙,也顾不得兑换,便向客栈处跑,那汉子追了过来,将他二人痛打一顿。
那汉子道:“这金子分明是老子的,你们两个小鬼,竟然敢偷大爷的东西!”凌霄听得声音,忙出店门,那掌柜的道:“客官莫要出去看热闹,小心讹上了你。”凌霄道:“我看什么热闹,那两个孩子跟着我进的城!”正欲喝止,那店铺掌柜摇头道:“客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人是咱们城内出了名的dì pǐliú máng,谁见了都须躲着些,客官初来此地,还是少管闲事的好,热闹更不要看。”
凌霄道:“今日我便帮你除了这害虫!”那掌柜的吓得,忙出了柜台,小二早已拉住了凌霄,道:“惹不得,惹不得呀,这厮与城里县令素来交好,客官免得惹了官司!”凌霄道:“放心,我自有分寸,更不会连累贵店!”说着便向街上去,他气力甚大,那店小儿哪里拽得动他,被他半拉半拖,至那汉子身前。那汉子讲大狗、二狗踹倒在地,夺了金子欲走,大狗一把扑住他腿道,拽着不放,哭道:“大爷,你快把金子还了我罢!”那汉子被抱住了腿,一巴掌打在大狗头上,嘴里大骂,大狗哪经得起他这一巴掌,早已被打得头晕眼花。凌霄一把扶住那汉子肩膀,冷然道:“这位兄弟,你拿了我的金子,便就走了么?”那汉子回过头来,盯了凌霄几眼,哼了一声,道:“他娘的,哪里来的乡下佬,把手拿开!”凌霄听得气怒,手上用力,捏他肩头,只捏的那大汉疼痛大叫,用手拨凌霄的手臂,却拨不动分毫,骂道:“他娘的,你小子有两下子。”伸脚朝凌霄踢去,凌霄左脚一抬,压住他腿,微一用力,那汉子跪在地上,只磕的他膝盖疼痛,嘴里不住叫骂,想挣扎站起,只觉肩上如负千斤之力,直压得肩头沉痛,心内清楚今日遇上了练家子,忙求饶道:“小人错了,小人错了。”忙将两锭金子扔在地上。
大狗忙从地上捡起,凌霄这才松了手,那汉子慌忙爬起,灰溜溜去了。那店小二道:“客官,你快走罢,这人稍后便带人来寻你晦气啦!”凌霄道:“多谢小二哥啦,区区些dì pǐ,不至挂在心上!”便同大狗、二狗至典当铺中,换了零银、铜板。这才回了店内。
杜秋蓉早已在门口等候,见他回来,笑道:“又出去惹事去了?”凌霄笑道:“城里的liú máng,非说大狗、二狗的金子是偷他的,让我教训了一番。”店小二早已将方才之事说与杜秋蓉听了,当即笑道:“好了,饭菜早已好了,咱们吃饭罢!”
凌霄坐至桌前,大狗、二狗两个孩童忙跪他跟前,不住磕头,凌霄道:“你们怎么啦?快起来!”大狗抬起头道:“我想跟你学本事,打坏人!”凌霄哈哈笑道:“那可不成,你们要跟我学武艺,要等我禀告师父才行。”药王门素来门规极严,门下弟子更是个个品行端正,若不然学了武功,做些违背江湖仁义道德,倚强凌弱之事,便有损门庭。更兼药王门弟子若是要收徒弟,须等药王门掌门点头应允,方能收徒授艺,且收的弟子,须人品谦恭,道德极好才行。
大狗道:“师父,你若不收我兄弟两个,我二人只能饿死街头了。”凌霄道:“你告诉我,你学武艺是为了什么?”大狗忙道:“学武艺是为了惩恶扬善,保家卫国!”凌霄笑道:“你们两个若是真拜我为师,我一时半会还不能答应,这样罢,从今往后,你们两个便跟在我身边罢,我走到哪,你们便跟到哪,行么?”大狗、二狗听了大喜,忙又磕头,凌霄将他二人扶起,仔细看了几眼,见他二人眉目清秀,倒也心喜,慈言道:“先吃饭,吃了饭,带你们出去玩!”两个孩童忙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