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县里要来人
这几天特别闷热,热得人不停的擦汗,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麦收后的土地,刚刚收获过的麦地显得十分疲惫,像刚生产后的母亲,庄家人渴望着一场透雨,透雨过后可以种上五谷,在当时看天吃饭的豫东地区,不管你如何喊叫“与天斗,其乐无穷”的口号拼命的抗旱,结果总是收效甚微。看到有云浮上来,人们以为有了下雨的希望,一次又一次,老天总是给人们开玩笑,一直到了农历的六月中,老天还是不下雨。这一天热得很,到了下午,西北角的天空浮起一片乌云,随后雷声阵阵,看起来一场暴雨就要来临了。吃过午饭,一阵狂风卷地,乌云布满天空,闪电霹雳,雨点如箭,云雾如烟。这场雨虽说晚了点,也算一场好雨。
队长苏铁蛋正开着生产队干部会议,内容是雨后如何安置夏季农作物种植,问会计队里还有多少余钱,会计苏友善愁眉苦脸地说,“就剩下一百一十三块六,买夏季粮种的钱也不够。”他问保管员牲口饲料的情况,苏进宝说,“还有半月的,吃完就没了。”副队长苏清义说:“没办法啊,不中让苏文兴到银行贷一点。”苏铁蛋愁眉苦脸地说:“这三年贷款都没有还,能贷出来吗?”妇女队长魏秋慧说:“山穷水尽了,那也得活下去,有几个老婆去安徽要饭去了,回来说人家的地又包到个人了,好的很。”他这一说,大家来了精神。
外面的雨渐渐地停了下来,屋里却滴答滴答的下个不停,这牛屋早该修了,但是没有草,麦草还不够牛吃的。一滴滴漏下来的雨水滴在苏铁蛋的光头上,还带有点金huáng sè,他摸一摸头上的水滴,又抽了一口旱烟,皱了皱眉,一脸无奈的说:“想一想法子,不管如何,夏季作物必须种上,不然,全队一百多人可要挨饿了。”
副队长苏清义看了看一脸无奈的苏铁蛋,“法子是有,关键是敢不敢用?”
“有法总比没法好。”会计苏友善说。
苏清义又看了看队长苏铁蛋,“我姑妈家在安徽,春天我去一趟,人家春季小麦施肥时就分到各家了,自己收割,按人头交公粮,省心的很。”
“那咱也试试。”妇女队长魏秋慧说吧看看苏铁蛋。
“怎么个试法?”苏铁蛋问。
“路北哪一方大块地,按人头分下去,要求统一种玉米,河堤头那块种豆子,路南那块地种棉花,各种各的,个管各的,统一时间播种,统一时间收获,生产队统一按人收公粮,分到各家各户缴纳,队里留部分资金,以便公事开支。”会计苏友善说。
“那不成了包产到户了?”苏铁蛋说。
大家不言语了,好久,苏铁蛋苦笑着说,“这样干苏文兴同意吗?”
“他不会的,我们是红旗大队,他会反对的。”谁插了一句。
屋里静极了,谁也不说话,只能听到牛吃草的声音。
“牛料也快短缺了,不能看着牛饿死。”谁说了一句。
“六头牛一匹马一头驴,共八个牲口,把生产队分八个组,一组分喂一个,犁地时互找搭配,还怕牲口饿死?”会计苏友善说。
“这叫分槽喂养。”苏铁蛋说。
大家又不说话了。
苏铁蛋一直在抽烟,一袋接一袋。“这样做可冒险啊,也许我这个队长要进去!没办法,我不能看着大家没饭吃,如果大家有了饭吃,我进去也值。”
“还是不冒险好,”他自言自语,“我们就分八个小组,找八个组长,让他们去分去,我们在幕后,这样会好一些吧?”
“事到如今,只有这样了。”会计苏友善说,“组织好后,我们集体隐退。”
“我不怕,”苏铁蛋说,其实他还怕,“万一我进去了,大家别忘了给我送口饭吃,听说里边吃不饱。……其实外边也吃不饱……破就破上了,我没本事搞好生产,就该进去,进去就进去……只要大家能过好。……找几个组长,说干就干……”
“要找年轻的,年轻的有魄力。”会计苏友善说。
“今夜找来组长,先议一议吧。”苏铁蛋说。
雨过天晴的夏夜,显得格外凉爽,蛙鼓声声,清风习习。人员都到齐了,苏铁蛋还拿来两瓶白干酒,到生产队菜园里摘了几斤黄瓜,吃着黄瓜喝着白干酒,苏铁蛋讲明了生产队眼前的困境,说明了生产队干部的打算,几个青年人干劲十足,说分咱就分,风声紧时咱抗不过,说合咱再合。各组开好各组的会,人人保密,不准外传。一人一根脆黄瓜,一人半碗白干酒。“干”他们一起举了起来。
说干就干,趁着好月光,他们来到田间,一步一步的丈量土地,一夜间,他们包产到了组,又一夜之间,各组包到了户。
第二天早上,苏铁蛋依旧敲响了上工的铃声,站在当街大声喊,“社员同志们,北地种玉米,上工去了。”老苏家白凤娇走过来,轻声问,“铁蛋,不是包了吗,你还瞎喊啥?”
苏铁蛋用手指指开会远去的苏文兴,“演给他看的。大嫂,你可给我保密,不然,我是要进大牢的。你干不了,我帮你干,咱一个组,你不要怕。”白凤娇笑着点点头。
分组作业,效果极好,四天之内,生产队的夏种农活结束了。种播得匀,苗出得齐,那个缺苗的地方,及时补种,苏铁蛋想,如果这法子能实行,队长就好当了。到了秋收,苏铁蛋的生产队及早地完成了公粮上交任务,各家的粮囤也满了。牛马也喂肥了。苏铁蛋心里很高兴,这一天,他把八个作业组组长请到家,庆贺庆贺,让王巧妹调一颗大白菜,又拿出三瓶老白干,刚举起酒,苏文兴破门而入。“苏铁蛋,你还喝猴尿,你个悍蛋,胆子够大的了。”
几个年轻人站了起来,拦住了苏文兴,“喝你的酒了,你有酒俺还不稀罕呢?”
“我有酒扔掉也不让你们喝!”苏文兴在三家村还没有遇见这样的场面。
“你给我出去,”苏先骏走近苏文兴,“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你懂吗?”苏文兴从没听人这样说,这话太新鲜了,“我这一把年纪你就这样对我,这叫尊重?”
“好,我错了,”苏先骏端起一杯酒,高高举起,“苏书记,请。”
“这还差不多。”他一饮而尽。
“一条腿不能走路,”苏先骏又端起一杯酒,“这个叫爷俩好。”
苏文兴又喝下去了。
接着苏先贤走上前,端起一杯酒,“苏书记,俺敬你一杯酒。”说罢,双膝跪地,见此情景,苏文兴又喝下去了。
他本来不想和年轻人喝,这样有失书记的尊严,但自己语言有失,怕的是几个年轻人不饶他,在几个年轻rén miàn前下不了台,才喝了几杯酒,不想一个又一个的敬他,不一会,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
“苏铁蛋,你……你承包到户为……为啥不给我说一声,……让我有个准备,……公社梁主任找……找我谈话,说……说我私下支持你……你包产到户,我说没……没有这回事,他说我……我阴一套,阳一套,要……一查到底,你叫我……我如何是好?”
“我错了,没你的事,我一人做事一人担,就是进大牢,我也不怕。只要大家能吃饱,我值。”苏铁蛋说。
“梁主任说了,明天县里要来人,你要有个准备,知道吗?”苏文兴对铁蛋说。
“好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苏铁蛋对苏文兴说。
“苏书记,你看报纸上不停地讨论土地承包,咱承包了,丰收了,完成了上交的公粮,不是很好吗?”
“讨论归……讨论,实行归……实行,出了……问题,谁……来承担,弄不好……敢进去的。铁蛋,你如果……进去了,我再……想法子。必定是对门合户的。”
“苏书记,牵连不了你。咱共事多年,你还不了解我,我作好了进大狱的准备,来,咱兄弟一场,喝。”
“喝,我也……不明白,学……大寨这……么多年,怎么就……就是生产上……不起,老百姓也吃……吃不饱,穿……穿不暖啊!有的……为了活命,竟然出外……讨……讨饭去了,惭愧……惭愧!”
“我们比其他地方好多了,至少没有饿死人。”苏铁蛋安慰他。
“不管是风是雨,也得往前走啊!”苏文兴又喝下一杯。
客人走后,王巧妹有点担心,听老苏的话,苏铁蛋因为土地承包到各家各户,这一回有可能坐牢,对女儿苏凤云说,“给你爸爸连夜洗洗衣服,万一回不来,监狱里没有水,坐牢更要干净的衣服。”苏凤云默默地去给爸爸洗衣服,苏金石给爸爸拿好烟袋和烟叶,给他作好了坐牢的准备。
这一夜,两口子没有睡好觉,谁不怕坐牢,牢里面一点自由也没有,这是死去的张勇旗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