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码头“民生号”客轮鸣着汽笛,即将启航。
为了安全起见,孙美琨化妆成商人模样,长衫礼帽,手提一小皮箱。
从南通到扬州300多里水路,途径江阴、镇江,航行一天一夜。
“民生号”轮船,是民国时期长江的主要客运轮船之一。客舱分为一到四等,外加卧铺和散席。
一等舱有点像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有主卧室、卧室、大小客厅、餐厅、洗漱间等一应俱全。
二等舱,两个人一个房间,除了卧室,还有一个小客厅,单独的卫生间。
三等舱,4人一个房间,高低铺。
四等舱,就是大通铺,每人一套卧具。
五等舱就是散席,人最多。在甲板上随便坐,白天靠着行李坐,晚上铺开作床。再将就一点的,几张报纸一摊,就地一躺凑合。人多时,连楼梯上都坐满人。
房间内醒目处都贴着逃生注意事项,fú wù人员也会在上船后第一时间讲解如何穿救生衣、往哪儿逃生等。
上船时乘客的心情都很赶,但一旦开船了,人的身心好像都慢了下来,空气里混着江水的味道,半空中还有追着船尾忽上忽下的江鸥。脚下是宽阔的长江,两岸是广袤的农田,就像是移动的山水画。伴随着江浪声、鸣笛声、江鸥声混成的“乐曲”,加上船身随浪微晃,让人感觉特别惬意。
甲板上的人很多,有站着的、靠着的、坐着的,还有吹风、赏景、聊天的。孩子们就像活鱼一样,绕过这个穿过那个,追着江鸥满船疯跑,时常惹来一句“小赤佬”的笑骂。
孙美琨住的二等舱,在轮船的三层,一等舱在四层。三层的甲板上比较安静,稀稀拉拉的几个穿长袍或旗袍的男男女女悠闲的在甲板上散步。如果迎面走过,相互会友好的点点头,微微一笑。
孙美琨的心情轻松了下来,他回忆着从离开抱犊崮到夏镇再到扬州,回忆着在南通的风风雨雨,此刻,他一点也不后悔在南通的最后一搏!豪气冲天的一搏!人生难得的一搏!快哉!
孙美琨又想起扬州的秀秀,有二十了吧?想起刘大宝、刘金鼎、叶子龙……
甲板上的风越来越大,孙美琨感到有点冷,有点饿。三层有个小餐厅,他信步走了进去。小餐厅一共六张桌子,都坐满了人。
孙美琨问fú wù生:“还有座位吗?”
fú wù生答道:“先生,您是一位吗?”
孙美琨说:“是啊!”
fú wù生说:“先生稍等,那张桌子也只有一位先生,您如果不在意,我去帮你问问?”
孙美琨说:“没关系,不就是吃顿饭吗?”
fú wù生问过后回来告诉孙美琨说:“那位先生非常乐意。”
孙美琨走过去和对面的先生打了个招呼,坐了下来。
从孙美琨进入餐厅,对面的先生就在打量孙美琨,虽然孙美琨装扮成商人模样,但是骨子里还是散发着军人或土匪的气息。
这人好像在张镜湖的府上见过,只是没有说过话,对面的先生在拼命的回忆。这人和张镜湖不是一般的关系,偶然听到佣人说,好像在jǐng chá局?哎呀!这不就是制造jǐng chá宪兵火拼案的孙美琨,孙大队长吗?想到这他就问道:“先生是从南通来?”
“不,不,我是从上海来。”孙美琨辩解说。
“先生是不是去过督办府?认识张镜湖张督办?”对面先生问。
“是啊?你怎么知道?”孙美琨说,此时他心中充满了疑惑,心想难道这人认识我?
“先生是从南通来,姓孙,名美琨。南通jǐng chá局治安大队大队长孙美琨!”对面先生直接说出了孙美琨的身份。
“先生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孙美琨装糊涂道。
“孙先生别害怕,我是张镜湖督办的挚友,在督办府见过你,决不会害你。今天相遇,纯属偶然,不过孙先生也太大意了。这船上,密探甚多,赶快吃饭,回房间。”对面先生小声说。
“先生贵姓?”孙美琨问。
“免贵,姓郑,单名一个玄字。”郑玄说。
“久仰!郑先生,在下孙美琨。”孙美琨索性承认了。
“你住几号房间?”郑玄问。
“303。”孙美琨答。
“303?我也是303,怎么会……”郑玄惊讶的说,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两个人快速的吃完饭回到了房间。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说的正是一个“缘”字。人生在世,有存有亡,有聚有散,其中契机,全系于一个缘字。
人与人、人与物的聚散十分奇妙,早一刻不能,晚一瞬不cd是一种无心的聚汇。大千世界,从空间上说浩瀚无垠,从时间上说漫漫无际,而微尘刹土般的人与人、人与物竟会在同一时刻、同一地点相汇,这简直比太空中的九星会聚还要难得几十倍。诸多事物和机遇都具有这样的特性:求之不得,避之不及!来而不可拒,去而不可求。这不是缘,又是什么?
孙美琨和郑玄在轮船上相遇,也是应了这一个“缘”字。
在二等舱303房间里,两个有缘人正在继续着他们的谈话。
郑玄问:“孙兄这是去哪里?”
孙美琨回答道:“回山东老家,在扬州下船,然后走运河回山东。不知郑兄去哪?”
“去南京。”郑玄道。
“郑兄去南京?”孙美琨问。
“是的,去南京政府帮朋友谋个差事。”郑玄说。
“郑兄也帮我谋个差事吧?”孙美琨还在试探郑玄。
郑玄摆了摆手说:“我可没有这么大的能耐,你现在可是全国知名人物,连rì běn的朝日新闻都报道了孙大队长的事迹。其实,用不着我帮忙,孙兄是自有贵人相助。”
“不过孙兄目前还处在危险期,万一出点意外,连张镜湖老先生也很难替你说话,一路要多加小心才是。”
孙美琨又问道:“郑先生在哪里高就啊?”
郑玄笑道:“我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孙美琨说:“难道郑先生是出家人?”
郑玄说:“非也,开个算命馆,哄骗些散碎银两,聊以度日。”
孙美琨说:“我一看郑先生就不是凡人,像是修炼多年的高僧。”
郑玄说:“我在扬州军界有几个朋友,如有必要,你可以去找扬州驻军张杰英师长,提我的名字,他定能出手相助。”说着,从马褂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道:“他一看这个便知。”
孙美琨说:“这么贵重的东西,美琨断不能收。“
郑玄说:“一件信物而已,你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孙美琨看郑玄很有诚意,就说:“既然郑兄诚心帮我,那我就收下了。如若有缘再见,必当重谢。”
郑玄说:“明早五点,船就到扬州,我就不起来送你了,万望兄弟一路保重。”
孙美琨说:“美琨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得以和兄长相遇。兄长的谆谆教诲,语重心长,美琨终生难忘。”
船到扬州,还是那个码头,还是那条石板路,还是那个卖油条的大叔,一切还是五年前的样子。
有黄包车,有马车,孙美琨都不想坐。他只想沿着这条石板路,重温一下人生的无奈和苦难。
扬州是他的避难所,两次扬州都是亡命天涯。扬州又是他的福地,两次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李根发父女正在收拾家什,准备出摊,自孙美琨走后,女儿秀秀就帮着爹爹赶场,日子久了,也练出了一手好活。秀秀的出场提高了收入,家里的生活也得到改善。
“李大叔!”孙美琨进了院子的小门。
李根发一看,吃惊的说:“啊!是美琨,美琨回来了,秀她娘,美琨回来了!”
秀秀看到孙美琨,心跳加快,喊了声:“大哥!”
“秀秀长这么高了?我都认不出来了。”孙美琨看着一身短装的秀秀,说:“这身打扮真精神!”
李妻从屋里出来,招呼道:“真是美琨啊!快,快屋里坐。”
李根发和秀秀放下手里的家什,一同回到屋里。
李根发说:“怎么说来就来了?”
孙美琨答道:“李大叔,大婶,我要回老家,你们跟我一块走吧?”
李根发问道:“这么急?出什么事了吗?”
孙美琨说:“是出了点事,我们路上再说,马上收拾一下,我们去码头。”
秀秀最积极,说:“爹,娘,快点啊!”
孙美琨说:“用不着的就不要带了,只带几件换洗衣服就行。”
李根发看孙美琨着急,心想,肯定有事,心想走就走吧,扬州也不是久留之地,说道:“秀她娘,收拾东西,跟美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