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上午的那一幕,林府这些干事的下人们纷纷老实乖觉多了,尤其是一些年纪不大的,更是捋起袖子,准备好好在姑娘面前表现一番。m 乐文移动网原本府里的好位置、肥差,都让诸如郑容之流的人给占了。那些人多是林府的家生子,祖祖辈辈都在林家做下人,或许爹娘还都是有头有脸的管事,后进府的除非能力很出众,否则很难混个好差事。
而经过那么一遭,原本打着趁林如海生病之际,能偷奸耍滑的,也都稍稍地提了口气,不敢再动造次的心思。
别看这外头秋高气爽的,此时却是最干燥,正是吃梨的好时节。鸳鸯把削好了的雪梨片用瓷碗盛了,白底黄釉的,瞧着美美的,再用冰糖润了,端了一碗给贾母。“老祖宗,别笑啦,快吃碗秋梨润润嗓子。”
贾母将黛玉搂在怀里,笑作一团,点了点黛玉的鼻尖道:“你个林丫头,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发落起下人来,这般的爽利。我方才听琥珀过来背的时候,还不大信呢。没想到竟是真的!你若真是这样,我倒真放心了。这回让你大舅舅送你来扬州,我也是实在不放心才跟了来。怕的就是你心地儿纯,对付不了那些个刁奴。这主家有了艰难的处境,即便有忠仆,也总有那么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趁火打劫。”
迎春在一旁暗暗思忖道:这老太太平日里看起来什么事都不管,其实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鸳鸯十分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坐在底下不多言语、也不邀功请赏的二姑娘,将那雪梨也盛了一碗,亲自走了过去,笑道:“二姑娘,你也来一碗吧。”
“多谢鸳鸯姐姐。”迎春谢了鸳鸯。
黛玉浅笑道:“外祖母,您快别说我了。您是最晓得我的,我哪里是那样凤嫂子那般的火辣性子。倒是她……”说着,便冲着迎春的方向甩了下绢子,露出了一对梨涡打趣道,“瞧瞧,都是有位高人在背后指点,不然我哪儿说得出来那番话。”
听见黛玉夸赞迎春,贾母顿时眼前一亮,“哦?这么说是迎春丫头点拨的你?”
迎春淡淡笑道:“就你伶牙俐齿的一张嘴厉害,我好心帮了你,还反倒来编排我。老祖宗,别信玉儿的,我不过是坐在她身后头吃吃茶,尝尝点心。稍带眼帮她看看罢了。”
其实早在两个丫头过来之前,贾母便听鸳鸯来瞧瞧地说过了,说二姑娘一大早就先朝大老爷借了能指挥的侍卫,然后搬了把凳子坐在林姑娘身后,二人一唱一和地演了出双簧戏。自己的这几个小孙女,加上黛玉、宝钗等几个外亲家来的女孩儿,不乏聪慧者,迎春反倒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可自从在定北侯府替宝玉说话那一次开始,这个孩子倒愈发地从皮子底下透出了隐隐的慧光来。论机敏赛不过探春丫头、论灵慧比不得林丫头、更比不得宝丫头,却处处沉着内敛,隐而不发。
贾母见她并不为今儿上午为林丫头出谋划策而邀功,不由更加欢喜上三分。对着迎春招了招手道:“傻丫头,坐得那么远作甚?来你祖母跟前坐。”
上一世自己和祖母并不亲近,因着祖母素来喜欢女孩儿嘴甜会说话,自己这等笨嘴拙舌的自然不讨喜。每回宴席也就都坐得远远的,习惯了如此。乍对自己这么一亲热,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
迎春却也不好拂了贾母的意思,只得微红着脸,坐到了黛玉身旁。
贾母这才留意到,自己这个最不起眼的孙女,什么时候竟也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眉眼虽不似探春那般俊秀,却温柔可亲,娴静悠然,尤其是皮子,细嫩得如同羊脂玉一般。
迎丫头也大了……
贾母在心里细细地思忖了起来。这样一个一等一的好姑娘,只可惜是个庶出。若是能有个二儿媳那样能干的嫡母,兴许能胜过探春去;偏偏托生在大儿媳邢氏那样一个木头般的“妙人”手底下,一直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如此想来,能长到现在还出落得如此,也实属不易。
再看看黛玉。自己最疼敏儿,连带着也心疼她的女儿。可府里的人不这么想,说到底,与她们关系并不密切。便是探春、惜春,后来的宝丫头就更不用说了,对黛玉这个姐妹虽然客气,却也仅仅是客气。难得有迎春这般把黛玉当做亲姐妹的,光是有这份心就是难得了。
这样的两个孩子,将来自己得给说个好人家才是。
迎春和黛玉两个女孩儿坐在贾母膝下有说有笑,丝毫不知老太君的心里已经九曲十八弯了。
林府的平静并未随着家中的改革而延续下去。正是遍地山菊、丹桂飘香的时日里,林如海终究还是没能撑住,双眼一合,带着对嫡亲女儿无尽的担忧与不舍默然而逝。
林如海一走,黛玉大恸,成日里两个眼睛都肿得跟桃儿一样。
迎春长叹了一口气,总感叹自己身世可怜,没娘也没个能心疼自己的爹,可眼下瞧瞧,黛玉才是最可怜的一个。没爹没娘没根基的孩子,你叫她如何在贾府这样吃人不吐渣的深宅大院里生存下去?就更不用说能指望王夫人能把自己的宝贝儿子拱手相让了。
所幸这一世有了贾母、贾赦、迎春等人的帮助,林家的丧礼办得体面又妥当。有了爹在前院操持、祖母监督,自己也就一直陪着黛玉,宽慰着她。
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林如海还尸骨未寒,那几位林家的伯叔便又卷土重来。
这回一同带来的,还有林家的族长。
自从上次被赶走之后,林源几个就怀恨在心。
本想着等贾家的人走之后,自己再一次到林府来,没想到自己前脚到姑苏老家不久,就听到了林如海没了的消息。一个个按捺着心中的暗喜,面上却装作悲痛一般。
“老太君,这些日子多亏了有你们这些弟妹家的娘家人来帮衬,不然我那可怜的堂弟过世,还真不知道这家里得乱成什么样。”林源一脸地悲伤与感激,装模作样地长叹道:“我那堂叔家这一支人丁不旺,他就生了林海这一嫡子,到了林海这一辈,膝下竟就黛玉一个女儿。我与林海虽不是嫡亲兄弟,可堂叔伯也是亲,毕竟都姓林。这堂弟、堂弟妹如今都走了,留下黛玉这么个唯一骨血,我们这些做叔伯的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没人管。之前叨扰了你们那么久,不如这回就让我们带玉儿一道回姑苏老家吧。”
“什么?你们要带玉儿回姑苏?”贾母一听这话,惊得差点摔了茶杯盖。鸳鸯忙给弯腰捡起,悄悄地按了按贾母的手腕,暗地里使了个眼色,提醒贾母一定要沉住气,莫要落了旁人的圈套。
贾母稍稍定了定,勉强地挤出个笑容,对林源道:“这样不大好吧。我那外孙女之前就一直住在我们府上,也说不上叨扰不叨扰的,我们家孩子也多,不过多一个人吃饭罢了。我看就还是跟我们回京城去吧。”
林清冷笑一声,一捋胡子,道:“老太君此言差矣。既然黛玉姓林,林兄弟没了,自然是应当由我林家的人来抚养。又岂又烦劳外祖家的道理?莫非老太君怕我们这些叔伯苛待黛玉不成?”
黛玉一张樱唇几乎被咬得没有血色。要不是面对的这些是自己的叔伯长辈,她可真想站出来质问他们一番,之前爹爹还在的时候,娘没了,从来不见他们来看望,更无人提起要接自己过去住住。怎么爹爹一走,一下子全来了,还“争着抢着”要养她。
说到底还不是看中她能带过去的娘留下来的嫁妆,更多的恐怕还是林家的家业吧。
“哎!林大哥这话说的就不在理了。”坐在一旁的贾赦笑嘻嘻地开了口。林清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与贾母说话他倒丝毫不畏惧,左右得看谁能占上一个理字。可贾赦就不一样了,有道是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
这位赦大老爷一开口,还真不知道能说出什么话来。想到这里,林清重重地咳了咳,看了眼自己的兄长,希望他能跟贾赦好好说到说到。
“怎么不在理了?”林源接到了自己兄弟眼中的讯息,鼻子里哼了一哼。他打心眼里看不上这位犯浑的荣国府嫡长子。
贾赦笑道:“怎么能说是我们抢着黛玉回去教养呢?不是你们林家的人求着我们来养的吗?”
“胡说,我们林家几时做过这等的事?”林清是一介文人,最看重的就是名节。贾赦这么说,自然是让他当众下不来台了。
贾赦依旧一副笑盈盈的样子,翘着二郎腿道:“你们那林兄弟,我那去了的可怜妹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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