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醉仙楼喝了酒,卫行川只觉浑身酒味难闻,回到府邸,也未和长老会面,早早去了后园竹楼中。
命梦蝶烧了一盆热水,卫行川取了阳燧,阳燧中盛着半盏豆油,用火镰敲打片刻,豆油点燃,屋内方才通明。
“大少爷,水好了,可以沐浴了。”梦蝶拎着水桶,将干净衣服放在木架上,用手试了试水温,以保热水不会烫伤了少爷。
“你也累了,回去歇息吧。”卫行川见她额上渗着香汗,颇为怜惜。
“梦蝶在外候着,大少爷有吩咐,唤我一声。”梦蝶笑颜微开,她是个小丫头,服侍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可大少爷没有半点架子,对她又十分温和,能伺候大少爷反倒是她的xìng yùn。
“这小丫头…”卫行川心头好笑。
遥想华夏圣子留有书云:沐浴而朝。
天下儒学士子皆以为是,王侯权贵对此更加看重,五日则汤请浴,三日具沐,其间面垢,潘请,足垢,汤请洗。
卫行川虽是文学社社长,却自诩俗人一个,誓不做儒生,也不做贤人,管什么繁文缛节,脱了衣裳,纵身跳入浴盆之中,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满地汤水。
屋内灯火微微,热气腾腾,一人独坐水中,宛如置身华清池上,头顶莲花,脚踏祥云,纵有快意,潇洒神仙。
阴山下
天似穹庐
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他口中哼着《敕勒歌》,悠扬,沧桑,饱含凄楚之味。
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有人策马奔腾,有人吃羊喝奶,有人高唱瞭望,有人兵戈相向,唯独一人,终不见荒原花开,鲜草遍栽。
“行川,你家在哪?”
“在草原上。”
“草原?那一定是个美丽的地方。”
…
“若是这回我登顶成功,你愿意嫁给我么?”
“你说什么?”
“杜雪,快走!”
“行川!”
往事历历在目,卫行川攥拳,呲牙作响,恨不得将自己撕成粉碎。
如果不是他执意要去珠峰,杜雪就不会死,是自己亲手害死了心爱的女人,这份罪孽,这份不安,他一辈子都无法偿还。
“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自己责问自己,卫行川眼眶渐红。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泡在浴桶中,卫行川将头没入水中,半响后,他忽然想通了,自己能从雪崩中求生,为何杜雪不能?
或许她到了另一个异界,又或许她和自己正处于同一个世界。
东界?
大燕国?
甚至天海城?
细想之下,卫行川精神抖擞,仿佛一个将死之人在废墟中找到了存活下来的生机。
若自己所料不差,有朝一日,他与杜雪还有重逢之机。
浴桶的热水并不热,上飘着大片的黑花,这些花并不是什么花卉,而是疗伤药材,自从重伤以来,他每日都要服用汤药,沐浴也要在浴桶中,配合药材,内服外用,以便祛除体内的隐患。
药材遇水化开,药性钻入皮肤中,如同一条条泥鳅在四肢百骸中游动,从手阳明大肠经,到足阳明胃经,从上而下,一路滋养受伤的经络。
“好厉害的药。”卫行川不懂中医,却也知这药浴温和,如今这浴桶中仅有几种药材,却犹似针灸一般扎入骨髓之中,这世界果真什么都是奇葩。
黑花黑叶将水染黑,药力顺入,又将淤血带出,水由黑边红,难闻的药味混杂着淡淡的腥臭,卫行川敛气凝神,忽觉右肋隐隐作痛。
起初他以为是药性作怪,待缓神之后,右肋筋骨中,一双肉眼徐徐睁开,那眼不是人眼,邪气,罪孽,毁灭,世间任何的一种欲,一种恶都无法形容它。
魔眼?
神眼?
无人说清这双眼的来历。
瞳是死灰的,仿佛宇宙陨落的星辰,没有生机,没有生命,荒芜一片,只有它逗留在上面,在孤独,寂寞中渐渐走向灭亡的尽头。
“孤独,万年的孤独!”
肉眼发出洪钟般的声音,震得他的脑海,嗡嗡作响。
“到底是谁?是谁藏在我体内?”卫行川心慌起来,那声音从死亡之地传来,阴霾笼罩住他,神秘,浩瀚,不可抗拒。
高手!绝对的高手!
他曾做过无数梦境,卫江,柳如烟,四大长老,他们身怀奇功,修为高深,堪称武道高手,但和这声音的主人一比,简直有云泥之别!
嗡!
就在卫行川惊骇不已时,这肉眼散出黑光,一股浩瀚的文字和图形传递而来,进入他的识海之中,竟是一本修炼剑道的剑谱。
《独剑》?
“以气引神,以神养精,精气神合,御剑乘风,孤独逍遥间,星辰变色,江海翻波…”
剑谱进入了卫行川的意念,吓得他差点从水中跳出。
“这是何人的剑谱?好高明!比肉身修行的剑法高明千倍万倍。”
也难怪他吃惊,卫家的剑法有十余种,其中三种是先祖代代相传,其余都是长老自创剑法,凭着剑法,卫江未入星云前就能和星云高手一战而不败,足见剑法威力几何。
可这《独剑》气魄恢宏,寥寥数十字,显尽剑法真谛,一个“独”字,淹没多少天才能士。
剑乃兵中之王,百器至尊,自古以来帝王佩剑,君子佩玉,剑高贵,冰冷,不出鞘则已,一出鞘必见血。
正因唯我独尊,剑才孤独。
孤独的剑必有一个孤独的人,只有懂其孤独,方能做其主人。
以独御剑,乘风踏浪,逍遥之间,无一所牵,这已非凡人境界,而是超脱凡尘俗物,达到“至仙”境界。
“仙剑?”卫行川沉浸在剑谱之中,又顿生笑意。
不说这世上有没有仙人,就算真有,自己不过是一个命途多舛的凡尘俗子,天下间,论天资,胜他千倍者有,论家世,胜他万倍者有,他何德何能受仙人的恩惠?
莫非是肉身前世得了什么机缘?
思索片刻,他摇摇头:“天机不可猜,既是上天赐福,自己应承下来,才不枉费仙人一番苦心。”
好奇心作怪,他就像一个得到了玩具的孩童,迫不及待想要研究研究。
坐在水中,口中剑诀,顷刻间,无数的元气,游走在身躯之间。
嗡!
当卫行川聚精会神时,在丹田之中,一股热气升腾,火焰般的热气包裹着元气,将其蒸发成一团水雾,一点点被身体吸纳殆尽。
血肉仿佛经过了某种淬炼,元气愈发澎湃,几乎要从肉身中冲破出来。
右肋的疼痛开始转移,从腹部向上,至胸口,又从胸口钻入左臂,那股气十分刚猛,像凸起的一颗小豆子,在皮肤下窜动。
“这…”
睁大了眼,卫行川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左臂手腕处,隐隐有一道金纹在跳跃,那金纹非常微弱,如一根发丝,一扯就断。
卫行川不敢动作,生怕一不留神,这金纹就会消失无踪。
刹那间,金纹燃起了火焰,火焰金光闪耀,将屋子照的白昼一般,这火没有温度,不会摇曳,火苗直竖着,怒发冲冠般遥指天际,要将那瞧不见的天捅出个窟窿。
望着金火,卫行川顿生悲凉,这团火渺小,卑微,却不甘示弱,誓要燃尽它的余光,与自己何其相似来尔!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这一刻,卫行川似找到了志同道合的至交好友,他忍不住伸手触碰那团火,火焰在他的手掌中来回旋转,像被宠溺的孩子,手向下,火向下,手向上,火升腾,手火嬉戏,逗趣不已。
“咻”
意味正浓,金火忽钻回手腕,金光骤现,火焰惊散开来,犹一只金笔在手腕勾勒出了一副纹路。
赫然是一式剑招!
“这剑招是金火所化?”
“既有剑诀,为何生出剑招?”
卫行川满心疑惑,定睛一瞅,吃惊不已,这剑招乃是当日肉身搏命所使的剑招。
脑中回念,当日肉身与柳如烟一战,也曾提到《独剑》,这说明此剑诀早已存在,甚至与卫家有所渊源,难道是卫家先祖遗留之作?
而梦中,他与肉身精气神合,两者记忆融合,记忆中并未提及剑诀来历。
“不想了。”
苦思无果,卫行川手扶浴桶,想从桶里站起身,他微用力,木桶边缘便留下了五个手指印,指印深入木桶半寸,差一点就可将木头抓裂。
这木桶乃是上等木材所制,坚固无比,寻常人别说用手,就算用刀砍,也未必能将其砍裂,如今他却轻轻一按,就能留下五个手指印,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左手…”他瞧着自己的左手,就像瞧着一个怪物。
自从醒来后,他每日服药,恢复元气,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年的逃亡生活,耗尽了大半的心力,再加上肉身服用丹药,强行提升修为,又遭柳如烟重创,虽被长老捡回一条命,但这条命早已孱弱不堪。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绝脉之人,居然有如此气力?
金火?
是金火的缘故!
卫行川摊开左手,隐约中,一股气旋正在朝掌心汇聚,他凝神一瞥,徒手翻起一掌,一丈开外,一把紫藤木椅轰然炸开,木屑漫天飞舞。
“气劲外放,暴体而出,随心所欲,断金裂石!”
突破冲脉五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