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月桂跨坐在石达开身上,身子伏动着,石达开搂着她的腰,一边问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怎么就想着这个?”
黄月桂脸色潮红,趴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在牛排岭我见着清妖纵火shā rén,以为我一定也要死在那里了,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想的全都是你。现在每天都在打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掉,只有现在这样我才觉得我是一直活着的。”
石达开在她耳边轻笑道:“那谁刚才一直在哼哼唧唧的说‘我要死了’?”
黄月桂脸色更是绯红,道:“你敢取笑我?”她扭动的更厉害了,一口咬在石达开的脖子上,石达开也粗重的呼吸着,双手游动,许久之后黄月桂才趴在他肩膀上一动不动,慢慢的从他身上离开。
两个人靠着枕头休息,黄月桂道:“蒙得恩给天王选娘娘,五主将每人选两个,你怎么不要?”
石达开笑道:“你看刚才,有你一个我都差点应付不来了,再来两个哪里吃得消呢?”
黄月桂嗔道:“你这个人,第一次见到你看你说话像个老头子,现在才知道你有多不正经。”
石达开不禁哈哈大笑,道:“朝贵家里亦有两个,洪宣娇气得将他赶走,让他去杨秀清家里睡呢。”
黄月桂道:“那倒好!这两个动不动就来个天父天兄下凡什么的,神神道道的,我就不喜欢他们两个。”
石达开忙道:“月桂,轻声!太平军里人多嘴杂,天王如今最看重的就是他二人了,那杨秀清又号称无所不知,以后这样的话再也不可说,一定要谨记。”
黄月桂撇撇嘴,道:“知道了。”又道:“那两个女子我帮你收下了。”
石达开惊讶道:“什么?”
黄月桂道:“天王都九个了,杨秀清他们每人两个,你若是不要,别人还以为我是个多么善妒的女人呢!再说,这两个女子还算是我的远房亲戚家的姐妹,如果不要她们,她们也会觉得没有脸面。”又轻声笑道:“我已经安排她们在另一间房子了。你要真有本事,那你就常去她们那里。”
石达开笑道:“我出去要和清妖打仗,回家你还要我找她们打仗,莫非你想累死你的相公吗?”
黄月桂狠狠地扭了他一下,道:“说话没个正经,累死你算了!”
石达开哈哈一笑,起身穿了衣服,道:“我要去天王那里议事。听得广西巡抚周天爵周妖头已经来到武宣,这几日必有一战了。”
石达开来到洪秀全那里,杨秀清几个人也陆续到了,这里乃是太平天国的大本营,设在东乡。
从紫荆山西麓经东乡,三里,至武宣县城,地势由高到低,物资丰富。三里圩乃是大市,西通武宣县城三十里,大路极平,可通牛车。东乡圩亦是大市,西通三里圩二十五里,半田塍路,半山脚路,村多田广,生产稻米。从三里圩至象州,计程一百里,可以直上桂林大道。东乡东西六七十里,复删重岭,西面环江,径通罗渌洞,东跨东肥,花路,皆是险岩陡涧。它水路俱通省城,又极其富饶,洪秀全扎营在此,意在补充军资,以定军心。
太平军自江口墟连夜撤出,第三日到达东乡,今日是第五日。石达开等见洪秀全大营里还有两名女子,洪秀全介绍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道:“这是苏三娘。”又介绍另外一名中等身材的女子道:“这是邱二嫂。”
石达开见这苏三娘身材高大,只比他矮了一点,年约三十上下,面容俏丽,英姿飒爽,心里不禁暗赞道:“好一个女子,这气势胜过一般男儿!”
苏三娘道:“今日我和邱二嫂率队前来,乃是要加入天军,却不知道天军肯收否?”
洪秀全大笑道:“自然!凡是来入我天军,誓杀清妖者一律欢迎!只是凡是入我天军,须得拜上帝,一切遵我上帝会规矩,男女分营,不知两位能做到么?”
邱二嫂也约莫三十多岁,五官端正,英气勃勃,面有难色的道:“我和三娘带来两千多人马,有男有女,都是随我和三娘作战多年的,若是分营,队伍岂不都散了?这我难以办到。”
洪秀全道:“二嫂,此乃我天军定死了的规矩,任何人都要遵守的。”
冯云山道:“二嫂,不若先留下一段时日,若真的不愿分营,到时候再酌情处理,如何?”
苏三娘道:“既是加入天军,自然听天军指挥。二嫂,不若就听冯先生的,先暂留一段时日。”
邱二嫂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先这样吧。”
送出苏三娘和邱二嫂之后,韦昌辉道:“恭喜我主,又得这一大批人马,天军实力又增强了几分。”
萧朝贵道:“这苏三娘我早有耳闻。据说她本姓冯,出身武林世家。先是嫁给一个高州商人,后来那商人被人谋财害命,苏三娘便浪迹江湖,遇到苏三,便嫁给了苏三。苏三是横州天地会头目,起事之后被杀,苏三娘为夫报仇,召集数百人,手刃仇敌,想不到现在竟然有了两千人马,是个奇女子!”
杨秀清道:“我看这邱二嫂之意,她难以久留。”
洪秀全道:“我本意并不愿接纳天地会,但只要她能遵我天军规矩,那便是我兄弟姐妹。”
杨秀清早在桌上铺起舆地图,道:“如今我大军扎营东乡,前后皆有布军,前方探马已经来了消息,广西巡抚周妖头已经到了武宣。”
石达开见那舆地图,画的甚为详细,上面还有一些符号,不似文字,想必是杨秀清自己画的,因杨秀清不认识什么字,他虽不喜杨秀清天父下凡那一套,却也暗自佩服他,每每作战,都能知己知彼,天生是个打仗的人才。
洪秀全道:“即使如此,那我军就以逸待劳,等那妖头前来与他一战!”
石达开看那地图,道:“三里圩地处武宣和东乡之间,莫若派军占领此地,在此和清妖作战,进可以攻,退可以回,不会伤我东乡大营元气。”
杨秀清看了他一眼,道:“我亦作此想。三里圩亦是富饶,若被清妖先行占据,我军就太被动了,须尽快占领此地。”又道:“我意分兵三路,占领三里圩,只带清妖一来,便和他在哪里决战。我主,几位兄弟以为如何?”
韦昌辉道:“我看东乡前面莫村一带可以设下伏兵,卫护东乡,若有敌人沿东乡河偷袭,可以灭之。”
石达开道:“分兵三路,可分一路至西北贝贡,坪田一带,这样一来,西北那里就不担心有清妖来犯了。”
杨秀清道:“亦可。若占贝贡,坪田,则和三里,东乡成三角之势,清妖想攻我东乡,难上加难!”
几人议定,明日分兵三路,萧朝贵率前军直取西南三里圩,韦昌辉率右军攻西北贝贡,坪田,石达开率左军占沙安,朋村,另设一军埋伏莫村。
石达开左军和萧朝贵前军一齐出发,苏三娘和邱二嫂带来之军已经分编入男营女营,她自带一队女兵,归石达开左军节制。
石达开见她所带女军,皆是头戴藤谷帽,红绡抹额,脚着芒鞋,苏三娘手持一柄铁三叉,腰间横一把秋水刀,不禁笑道:“三娘,就你这气势,清妖见了,还未打估计就吓得落荒而逃了!”
苏三娘一笑道:“清妖欺软怕硬,最怕不要命的。杀他们还不跟切豆腐似的!”
因此次左军要占朋村,那朋村在东乡河边,罗大纲队亦在石达开左军中,苏三娘带来的男兵基本都划入了他的队里,是以和苏三娘有些熟络了,也笑道:“我在大湟江的时候就听闻苏三娘和邱二嫂的威名,真的是名不虚传。”
黄月桂也自带一营女兵,她扫了罗大纲和苏三娘一样,笑道:“我家住在大湟江,也天天听闻‘艇匪’罗大纲的威名。”
罗大纲哈哈大笑,道:“小月桂,我如今可不是什么艇匪了,再这么叫我,我可不好意思。”
黄月桂想起一事,问道:“我还听说你劫过我家相公,可真有此事?”
罗大纲又是大笑,道:“这都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和大头妖,大鲤鱼妖在一起,晚上几个人去了你相公家,你相公见我等持刀对他,他可毫不胆怯,当时我就想,此人胆大包天。”
石达开笑道:“胆大包天,这是骂我呢,还是夸我呢?”
几个人大笑。石达开和萧朝贵两军从东乡出发,南行至莫村,过木棉,仁和,直抵三里圩。那里官兵早已经不战而逃,当下萧朝贵前军便往北取灵湖,台村,东岭,石达开军分出两路,他自带石祥祯,石镇吉等取沙安,罗大纲,苏三娘,黄月桂等南取朋村。
傍晚时分,太平军前左右后四军已经全部占领计划之地,驻扎大营,以逸待劳,准备与清妖作战。
其时,武宣县城官员官兵闻得太平军要来,早就跑了大半,纷纷西逃渡江,知县刘作肃准备绳索,以待太平军攻破城便自尽。在石达开等占三里圩时,广西巡抚周天爵亦带二百名兵勇进驻武宣。
钦差大臣李星沅次日方派五百五十名清兵前往武宣守御,令韦任元部瑶勇日夜兼程回象州,协同州营防堵;又听得广东大寮凌十八已经率大批人马自广东入广西陆川,似意欲与“金田乱贼”汇合,急命大头羊张钊等设弩船炮艇在石嘴截击。惜太平军那时消息难以知晓,不然直取武宣,易如反掌。
石达开左军占了沙安和朋村之后,分兵驻扎,又派人打探清妖消息,随时来报。
石达开和张遂谋坐在营中闲聊。
张遂谋是平南县人,金田鸡母潭之战他找到石达开,献计杀清妖,石达开很是赞赏。此次左军出兵,他主动要求跟着石达开出战。
石达开问道:“张先生是个文人,为何此次定要出征?战场之上,可是刀剑无眼呐。”
张遂谋笑道:“上次遂谋献计。七兄从谏如流,遂谋窃以为七兄识我,遂谋不才,愿意长跟七兄左右,只是不知道七兄能纳遂谋否?”
石达开道:“我与先生虽不熟络,但是每每聊天,有知己之感。既然先生不嫌弃,以后就留在我的大营吧。”
石达开说的是真心话,他的身边,多是武将,遇到事情需要写文发文,总不能都是自己来写。营中虽有几名文书,但是用起来他却并不满意,这个张遂谋,稳重机变,颇有文采,和他谈话投机,如今主动自请来自己身边,他自然求之不得。
正在此时,有人来报,道:“朋村有一人,言道家有异宝,闻得天军到此,愿意献给天军,助天军杀敌。”
石达开便道:“那就请进来吧。”
当下军士带了那人进来,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农家汉子,皮肤黝黑,甚是强壮,拿着一个盒子,道:“小人家里有祖传异宝,要献给将军。”
石达开听他叫自己“将军”什么的,只是一笑,也不纠正,道:“却不知道是什么异宝?”
那人道:“此宝须将军离近了观看。”
石达开道:“那请你拿过来,到我这里。”
那人便拿了xiāng zǐ,意欲走上前来。
张遂谋道:“且慢,你且先说你这是什么异宝?”
那人道:“这须得这位将军亲自观看。”
张遂谋道:“我从未听闻有什么异宝一定要近前观看的。你就在那里打开,让我们观看便是。”
石达开道:“张先生,乡人朴实,想亲自拿来让我看也没什么大碍吧?”
张遂谋却道:“七兄,岂不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乎?现在七兄贵为左军主将,不可轻信生人言语。”
石达开道:“先生未免也太过谨慎小心了。”
张遂谋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既云这是异宝,定要人近前观看才可,那我就僭越替七兄观看一下。”
石达开无奈点点头。
张遂谋便起身,道:“你既说这异宝要人近前观看才行,我就近前看上一看。”
那人青筋暴起,道:“好!那就给你看罢!”猛地打开xiāng zǐ,从里面拿出一把杀猪刀,就往石达开刺来。
几乎就在同时,张遂谋喊道:“牌刀手,把这个人拿下!”
石达开也是吃了一惊,不过他生性沉稳,见牌刀手早已经和那人打在一起,坐直了身子,道:“不要伤他性命。”
那汉子极是勇猛,三个牌刀手花了半日方将他zhì fú,兀自叫道:“我要杀你们这些天地会的贼!”
石达开一愣,道:“我们并不是天地会的,我等乃是太平军。”
那人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军,反正都是贼。”
张遂谋道:“七兄,此人虽是来行刺,但是我看他衣着朴实,确实是个农家汉子,何以不畏生死做此勾当,应有隐情,不若我带他下去审问,查明缘由,回禀七兄可好?”
石达开道:“既然如此,就麻烦张先生了。”
张遂谋做事极是利索,不多时便来回道:“此人是朋村农户,叫董大猛,其妻子在路上适逢太平军夺朋村,与地方团练交战,其妻惊慌,以为盗贼,跑回家里,不慎跌落玉镯一个,被太平军二人捡去,等去要时,太平军不给,并将其殴打,其妻愤而跳井死。董大猛打听得我军主营在此,是以带刀来行刺。”
石达开大怒,道:“我太平军斩杀清妖,亦是为了天下百姓造福,竟然敢有人私匿百姓财物,殴打不还,如此恶劣,此是须尽快查明,还他一个公道!”
他令出如山,只消两个时辰,便已经查明,便命人将那两个军士绑来。
这两个人里一个是刚并入罗大纲军的兵士钱盖嗣,此前是苏三娘的人,另一个却是石氏族人叫石十一的,石达开大怒,道:“石十一,你是老兵了,竟然擅拿百姓之物,私匿不还,你可知这是什么后果?”
石十一哭道:“族兄,我错了,都是这钱盖嗣,说镯子值钱,到时候卖了钱分我一半,我一时财迷心窍,还请族兄饶了我吧。”
石达开道:“我太平军军纪严明,你二人一时贪心,却坏了我全军名声,我若饶了你,怎么向全军交代?”又道:“石十一,你私匿财物,殴打百姓,军法难饶,待煮好食饭,你吃了就上路吧。”
其时太平军杀违纪之人,都先让其吃一顿饭,石十一吓得浑身哆嗦,大哭道:“族兄,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石龙泉在旁边道:“达开,十一是家中独子,他老母已经六十多岁,也在东乡大营中。若是听闻此消息,定然伤心,不若将他重责,准他戴罪立功,可好?”
石达开摇头道:“族叔,情理可饶,军法难逃。十一是个老兵了,明知故犯,而且致人与死,虽不是他杀得,亦同他杀的一般。十一绝不可绕,待到回东乡大营,我自去向他母亲请罪。”
说完道:“将石十一带出去吧,号知全军此事,如有再犯者,一律斩首。”
石达开对钱盖嗣道:“你刚入我军,此前亦不是拜上帝会众,暂且饶你死罪,但是军法难逃,打你三百,你可有怨言?”
钱盖嗣见石十一被拉出去斩首,早吓得魂不附体,磕头如捣蒜道:“没有怨言,日后我再也不敢了。”
石达开将那镯子交给董大猛,道:“镯子归还于你。我治军不严,亲自向你赔罪。”
董大猛见抢妻子镯子得人一个被杀,一个被打,主将又亲自赔罪,心下宽慰妻子死了之仇可算报了,悲的是妻子和自己阴阳两隔,忍不住拿着镯子大哭起来。
众人见他堂堂一个威猛汉子哭得如此伤心,也不禁替他难过。
石达开吩咐手下道:“再拿一些银钱给他回家度日。”
董大猛哭道:“我父母双亡,妻子已死,孤身一个人,要这些钱又有何用。”
石达开道:“董大猛,既然如此,你可愿入我太平军么?我尚缺牌刀手,你可愿在我身边做我的侍卫?”
董大猛睁大眼睛道:“我拿刀想刺你,你敢要我当侍卫?”
石达开笑道:“你为妻子报仇,有情有义有胆,我最喜欢你这样的汉子!你若愿意,现在起便是我的牌刀手!”
董大猛磕头道:“我父母小时候被村里恶霸欺负致死,我也听得太平军是专杀这些恶人的。那我就做这个牌刀手!”
石达开当即便令人带他下去,换洗衣裳,教他规矩。
众人散去,石达开道:“先生,刚才真是多谢了。”
张遂谋道:“适才此人一进来,浑身肌肉微微鼓起,显示他心里紧张。看起面相,此人忠实憨厚,不像是说谎之人,而他适才言语,总让人觉得奇怪,是以我才怀疑他欲行不轨。”
石达开道:“先生细心,明察秋毫。”
张遂谋道:“他本行刺,如今却又坐了七兄侍卫,坏事变好事。遂谋亦要恭喜七兄,收得一名这么好的牌刀手。”
两人相视而笑,泛起知己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