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娃娃生得稚嫩,用这样老气横秋的语气说话,看起来就颇有几分滑稽的意味,但商白却不能轻视之,他暗自掂了掂负在背后的乘光剑:“什么意思?”
剑二摇了摇头:“你不可能看不出来我是什么意思,想必那天回去时,就已经有所明悟了罢?这的确不是我第一次与你学剑,也不是我第一次见识你的剑,但你信与不信都没什么所谓,因为日后一切自有分晓。”
商白对这话不置可否,他深深地看了对方一会儿,将剑从背后横到胸前,道:“假若你说的是真的,那么……”
话音未落,只见他将剑挥出,就势腾身,朝前袭跃而去,皓银剑芒画出一个浑然的半圆,剑气涌潮般将地上草木石块推碾开来,带起一道锋锐、冰冷的风影,倏然绞割开飞起的残叶碎草。与此同时,他的身形凌空滞上,仿佛凭御着这风与刃的交遇一般,旋摇不定,优雅得像是风中一片薄雪——
“这一剑叫什么?”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但这一招仍然让男孩儿感到无比的惊艳,就好像他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对方舞剑,却仍然生出痴迷感一般。
虽然受限于实力,对方的剑,以他现在的眼光看来,的确不能像那女人一样令他感到绝望,但却仍能令他沉醉在其这种惊撼绝伦的凶雅之中,所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道:“回风落叶!”
回风落叶!商白瞳孔微微一缩,他不是这背面世界中人,没有人可以推测出层夜宫的存在,也没有人可以猜出九门的剑招叫什么,到这时,他就应该明白一切了。
但心理上的抗拒,却让他还试图再挣扎一次。
于是他也不收势,就顺着力道,身子微倾,自空中侧旋而下。三道剑光交映连出,第一道斜向近地,清辉如洒,第二道轨迹稍改,裹挟着前一道平斩过去,第三道追住前面,剑气源源不绝,海浪一般铺伸、推横,带着一往无前之势,狠狠劈斩在近周合的林木上。只见那近有合抱粗的树身竟被这一剑斩半,岌岌欲倒,至于周围野木则更是不堪,皆是枝散叶洒之状。
在男孩儿的眼中,这如此惊谲独特的一剑,是何等的熟悉!这世间少有的、令他深深铭记着日夜练习着,却始终不能做到这样境界的一剑,令他心潮涌动,以至于不用商白问,他就自然扬声道:“云台三叠!”
那边,商白闻言,终于挽剑收立。
说不出是怎样的情绪,不知道该是怎样的表情,他首先压下那种蠢蠢欲动的暴躁感,勉强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出剑的威效上。
他努力让自己去想,这才转修了《寒冰地狱真解》的练气前篇,如今他就能有如许之力,若让他这时再对上虎三恕的话,百招之内可杀……他努力让自己去注意,这背面世界的功法比起人间武学,到底是怎样的厉害,这个世界的战力水平该是如何的高,有多少未知的存在,又有多危险……但是,重生者!
不论怎样去转换,这三个大字好像山岳一样沉重、显眼!他无法回避,也无法抗拒!
想到这里,一道与这精进的喜悦相来的、被暂且压住的迷茫和惶然,就再也收控不住了。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纠杂在一起,不受控制地涌进他的脑中,令他压抑不住的胸口一闷,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竟令他气血大乱,几乎不能遏制地让他口中尝到一股子腥甜气。
商白努力平息这种异常。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已经彻底证实,这男孩儿没有说谎,以至于全部的侥幸都被推翻、所有的抗拒也都失去了力量,此时此刻,他一点也不能将四处冲突涌动的气血抚平。
重生……
他再次想起那个令人绝望的推测,九门的记忆如烟花一样大片大片炸开,将他的心神照出一个巨大的空白。
于是他深深皱起脸孔,目色渐深,仿佛沉淀出一团又一团痛苦的墨块,唇角边再也不能兜好口中含住的逆血,溢出一丝丝殷红。
剑二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只是见他久久没有出声,有些疑惑,道:“师兄,看来你终于真正开始信我了,但既然是这样,难道你还没有任何想要问的么?”
“难道你不想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不思改变命运,不在意为什么我会重生……甚至也不要摆脱限制么?”
他说着说着,的情绪渐渐也变得奇怪起来:“你还是和前世一样,你们都和前世一样,一点改变都没有……只有我,只有我……再世之后,常痛恨自己不能抗争命数。我明明已经知道未来走向,却还是不得不在云乡村蹉跎时光,等待测灵。我明明已经知道那些人偏心、自私、愚昧,却还是只能承受,退避。我明明已经知道进入道天宗是最好的选择,但还是被拉扯回原来的路线……”
“不论我如何改变,”他的声音变得沙哑,“不论我如何做,好像一切都变了,一切又都没变……你,为什么你还是这样平淡,这样漠然,难道就连重生,也不能让你动容么!”
商白本没有心思回答他的。
但当他听见对方说“难道你不在意为什么我会重生”的时候,一种强烈的求知欲就盖过了一切仿徨,让他得以喘息,得以清醒、平静下来。
他把握这一线清明,从那异常猛烈、前所未有的怪现象中找回了理智,这时,才注意到那简单的阵法早被他的剑招破去。
“我当然不想知道。”他心中升起一阵后惊,同时回过身,将剑转至旁侧,语调乍听起来,仿佛仍然没有过多的起伏。
“因为我更知道,有很多事现在都不能明白,而且也最好也都不要明白,等以后该知道的时候……”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勉力压住自己最真实的意愿,这才能够说出接下来的下一句“自然就会知道”。
一面是强烈的渴求,一面是仇秋痕可能无处不在的监视,再加上心理的抗拒……他的矛盾可想而知,但这一切,对方都不能从他的“平淡”中看出来。
男孩儿眉心的金芒闪耀起来,自言自语一般道:“不,不!我一定要改变什么,我一定要改变什么……不然……我不能再死一次,我不能……”
他紧紧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就决然地睁开:“总之,不管你怎么想,我一定会告诉你的,我不会害你,我只是必须这样做……”
这男孩儿手腕一翻,函古的剑身转映出其黑沉沉的双眼,和眉心处大亮的金色光芒。
只见他握紧剑柄,稚嫩的脸上终于褪去了不同寻常的成熟,露出孩子的慌乱来。他吼道:“小心仇秋痕!至于其他的谁,你都不需要在意,未来他们都会死,没有谁真正对你产生什么威胁,除了仇秋痕!”
“仇秋痕,只有仇秋痕!”他仿佛极为憎恶似的,声音再次拔高,“此人不论是心智还是手段,都极为出众。现在整个流杀门中的人物,或直接或间接,真说起来,哪个没有被他把握在手上?就是实力最高的老刀把子,也只是落得个养患伤己的下场……”
商白大惊,但他顾忌着仇秋痕可能看着他一举一动,此时又没有机会再次布阵,只能紧紧握住剑柄——他的心脏一阵阵收缩,跳得越来越缓慢,同时他脑中不断冒出两个字……
遭了。
实际上,他的想法没有任何错误,虎大身侧,仇秋痕的脸色冷得带上了一丝扭曲的青灰。
很好,很好……
若非他使了“六耳符”,他还不知道这因果一方竟是重生者,更不要说听到这样的话……幸好那虎大并不知道,不然他多年的计划就要毁于一旦,对方再不可能与他履行承诺,将那两只老鬼给他熬炼灯油了!
该死的!这家伙几乎打乱了他全部的部署!若狐妖听到那些……不,还好,狐狸比较聪明,知道有时候知道得多最要命……可惜,他还得借那小鬼活命。
看来与肖业那边搭线的事必须提上日程了,虎大在决定攀上这边因果线的时候,就收回了让他帮肖业进入道天宗的话。那么,接下来他就得找个机会去道天宗,卖这个人情,至于怎么卖……呵,那狐妖,之前不是正想去么?